第六卷 阮郎歸 第0671章 兩書生

征東軍在德州城北面安營紮寨。

唐節在帳中解了盔甲,隨意躺下,道:「不好打。」

謝仲翻著地圖道:「殿下很少有說不好打的時候啊。」

「將士們累了。」

唐節的聲音有些憊怠。

從東征開始他就在奔波,這次沿著海岸追了那麼久,到青州又與守軍打了一仗。糧草也沒有了,楚朝皇帝卻連人影也沒見到,又再繞到德州。連他這樣鐵打的身子骨也吃不消,麾下將士確實也疲倦。

謝仲自然是明白這些的,嘆道:「是啊,孟九郎這次意氣用事了,非要拖著我們白跑一趟。」

「除了累,將士們士氣也不高。」唐節道:「本想著擊殺楚帝領個大功,現在人家上船跑了,鬼知道是在哪靠岸,孟九猜是萊州,但也許去南京、杭州呢?說不定一直漂到福建漳州……」

「楚帝跑了,可周衍卻還在。」謝仲道。

語氣里的意思彷彿是還不如讓周衍跑掉。

唐節直接得多,道:「雞肋。殺了也沒用,還難打。我們疲師久戰,未帶攻城器械。他們卻是以逸待勞。王笑能擊敗吳閻王,不可小覷。」

「問題在於,我們不能不打。」謝仲道:「楚帝父子一個也未能捉到,陛下那裡不好交待。」

「是啊。」唐節隨口說了一句,躺在那不起來,似睡未睡。

他雖憊怠,情報還是爛熟於心,又道:「三天時間,北面這條壕溝挖得有兩個人深,西邊是運河……東面是他們的大營,加固了不少,南面的平原縣駐紮著他們的騎兵,三個地方互為犄角,圍也不圍不住。但我不信他們能一直窩在德州,等著看吧,王笑或周衍若敢動,我們還是有機會……」

謝仲翻了一會地圖,時不時搖頭自語道:「若不是吳閻王自作主張,裹脅百姓攻城,何至於此啊。他只需圍著城池,等殿下一到,大軍一齊攻城,德州必下。現在糧草丟了、大營丟了……呵,交了個爛攤子過來。」

「原本我過來就是想收拾吳閻王。但現在李柏帛也被捉了,孟九改主意了,不肯再動他。可恨……」

……

與此同時,孟九正對湯小霜道:「吳閻王如今駐紮在德州城東的糜鎮。我派人問過他,說是……元瑜被楚軍俘虜了。」

「被楚軍俘虜了?」湯小霜驚道,「相公就在中軍,吳閻王能逃掉,相公怎麼就逃不掉……」

她已將吳閻王違抗旨意劫掠百姓一事與孟九與唐節說了。

當時李柏帛讓湯小霜先離開,只告訴她儘快讓東征軍趕來阻止吳閻王。並未言及自己要打算刺殺吳閻王。

但孟九一見湯小霜便明白了李柏帛的心意。

他與李柏帛交情匪淺,知其為人秉性。

吳閻王的所作所為,李柏帛深惡痛絕,這次吳閻王當著他的面如此行事,他絕不可能束手旁觀的,支走湯小霜之後必有動作。

他也許會刺殺吳閻王,那定然是不會成功的。接下來他死在吳閻王手上,卻是在向孟九明志。

孟九知道李柏帛的秉性,李柏帛卻也知道孟九的秉性。

孟九這些年放任吳閻王為禍,哪怕其人多次違背唐中元也不下手除掉,因為孟九知道吳閻王還有用,同時也不在乎死於吳閻王之手的人。

死的人再多,又不是孟九的親朋故友,他不在乎。

但李柏帛知道孟九在乎自己,兩人相交多年,平常雖不說,但自有一份旁人難以體悟的交情。

孟九不會為百萬人的死動吳閻王,卻會為李柏帛一人之死除掉吳閻王。

「你看,我死在吳閻王手上了。我只有一個心愿,除掉他。這件事我求了你很多年,你不答應,現在我死了,答應我。」

——這才是李柏帛真正想讓湯小霜告訴孟九的。

說不上什麼好主意,也說不上磊落。但他沒辦法,他讀聖賢書,想要經世救民。哪怕造反當了反賊,也還是想要經世救民。

這是他心中的道。

吳閻王決了黃河,他事後再怒,也不會因為這事自殺。但這一次吳閻王當著他的面驅使十萬人送死,他如果什麼也不做,便失了心中之道,也與自決無異了。

這次的事,李柏帛沒有更好的辦法,這樣做更多的還是因為無奈。亂世之中,就算是瑞朝數一數二的謀臣也有無奈……

但,所有人都沒想到吳閻王那麼快就敗了。

現在李柏帛既然未死,孟九暫時也不太在乎吳閻王劫掠百姓一事,唐節倒有問起,他無非是說一句:「眼下事情已過去了,回頭讓陛下決斷吧。」

孟九關心的反而是如何把李柏帛救回來。

此時將李柏帛被俘之事告訴了湯小霜,她一開始不信,等確定了消息便道:「我去救相公回來。」

「胡鬧。」孟九低叱一聲,道:「我自會想辦法救他,只是有件事你須實話與我說。」

「軍師但問便是。」

「我聽說你被王笑捉過,他又把你放了?」

「是……」

過了一會,孟九沉吟著,低聲喃喃道:「或許,有個一舉三得的機會……」

……

德州城外楚軍大營。

三天不見陽光,終於走出牢房,李柏帛眯了眯眼,有些適應不了眼前的光亮。

片刻之後,他再睜眼看去,只見帳營上原本的瑞旗已成變成了楚旗,有紅襟黑甲的楚軍列隊從校場走過,排得整整齊齊,更遠的地方,有人正在叮叮噹噹加固著營防,一切井然有序。

自己被押在牢里的這段時間內,勝負已分,大營易主。

想到這裡,李柏帛微微苦笑。

他身上的繩子被解下來,眼前是個書生,三十歲左右模樣,溫文爾雅。

「王珍王正禮?」

「久仰元瑜兄大名了。」王珍微微笑了笑,「今日方才得空來見,恕罪。」

他送了第一撥百姓到平原縣,馬不停蹄地又趕回來接第二撥人,得知王笑還把人家李柏帛關著,便在出發前來見一面。

彼此雖不相識,但王珍覺得自己曾經的一念之間……或許會和李柏帛走上同一條路。

「客氣了,李某不過是被俘虜的手下敗將。」

李柏帛說著,目光再次向遠處望去,遠遠的大校場上,大概有兩萬餘人站著似在列隊,歪歪扭扭的,看起來像是在練新軍。

三天時間,對方修整營寨、編練新軍,或許還做了更多別的事,確實是很忙。

王珍也不拘著他這樣到處看,抬了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道:「舍弟還在城外,請元瑜一晤。」

他的馬車在去平原縣的路上給了別的難民,此時只有一輛驢車。

老驢鼻子打了個響,緩緩向德州城行去。車上王珍與李柏帛並坐,看著不像是押解戰俘,倒像是兩個好友同車而行。

「秦山海治軍之能,高吳閻王遠矣。」出了大營時李柏帛回望一眼,如此評價道。

王珍道:「秦帥護國老將,非是打家劫舍的流寇能比的。」

李柏帛點點頭,嘆道:「可惜護國老將護不了國,亂世凶年民不聊生,自有草莽並起。若我大瑞天子能得王兄與秦將軍這樣的英才輔佐,必能早平天下、撥亂濟危。」

王珍笑了笑,道:「今日來見李兄,我並非是想爭個對錯。亂世凶年也並非一天兩天了,許多人想要撥亂濟危,各有各的看法,也各有各的主張。爭是爭不出什麼來的,不如且行且看,路嘛,總是摸索出來的。」

「哈。」李柏帛輕笑一聲。

「今日卻是為了一樁私事想問問李兄。」王珍倒也沉得住氣,此時才開口道:「舍弟王璫在瑞皇那裡,可還無恙?」

「王兄既敢讓他出使,想是算到了七殿下不會讓陛下殺他。」李柏帛道,末了又道:「對了,他不是讀書的料。」

兩人對視一眼,王珍拱拱手:「多謝。」

李柏帛轉頭又向路旁望去。

北邊在挖濠溝、布拒鹿、建瞭望塔,那些戰俘們頗為賣力,每隔一段距離支著大鍋熬著粥,隱隱有肉香飄來。

這些都是小手段,難得卻是將這些小手段使出來,卻不至於亂套。

李柏帛想了想,自問也能做到這種程度……不對,做不到。還需要有足夠的威信讓所有人聽令。在吳閻王軍中若想讓人如此有規劃、有效率的,不可能。

更遠點,隱隱能看到一條黑線,想必是唐節大軍下寨之處。德州城不好攻,唐節也不敢草率進軍了。

李柏帛又轉頭向南面看去,有人在修路、伐木、採石……板車來來回回很是熱鬧,更遠處一片山坡上竟還有人在翻地,似乎打算種菜。

這可還是在打仗呢。

王珍順著李柏帛的目光看去,山坡上農人的身影忙忙碌碌。

「種些蘿蔔,眼下就要入冬了,只能種些類似這樣的菜。此物種下去,四季不同名,春曰破地錐,夏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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