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阮郎歸 第0600章 燈下黑

「啊!」

隨著一聲喊叫,董鄂府中亮起一點雙一點的燭光,接著滿府通明,許多下人奔走著,喧囂聲頓起。

王笑微微有些滯愣住。

「費盡心思,終於還是要被捉住了么?」他如此想道。

下一刻,遠處有人嘶聲喊道:「快,大福晉要生了!」

「咳……咳……」

又咳了一會,王笑有些自嘲地搖了搖頭,繼續清理自己的傷口。

——塞一個鐵片到皮膚下面,痛自然是很痛的,卻不知比起生孩子又如何?

腦海里想著這些有的沒的,王笑有條不紊地推開門,將一盆血水潑在樹下。

暫時而言,鄂碩應該是不會再懷疑自己這個『李京花』了……

這次運氣不算好,卻也不算差。

按王笑原本的算計,讓布爾玳帶他去伊哈娜府上,他再趁機接近烏雲珠,進了董鄂府之後,鄂碩應該很快就來審他一次……他卻沒想到鄂碩反應這麼遲鈍,一直到晚上才來。

鐵片已經在皮膚里塞了兩天,今天晚上如果鄂碩不來,他也得取出來了。

暫時遮掉喉結對古人而言不可思議,但只要了解人體結構的話,便該知道那只是皮下的一塊軟骨而已,王笑上輩子甚至聽說過有人掀開皮膚把這個軟骨割掉,另外,更厲害的手術也有的,但沒有必要……總而言之,只是塞個東西進去擋一下喉結他還是敢的。

這件事最大的風險在於,如果傷口感染,很可能因為破傷風死掉。王笑也只好讓布爾玳拿了最烈的酒勉勉強強消消毒……風險不可能沒有,想要逃過追捕,本來就是拿命在賭。

當然,王笑也可以選擇剃掉頭髮,他本就不喜歡留這樣的長髮。但若是那樣,就算回到楚朝,他也會失去無數人的信任和追隨。至於什麼戴假髮之類的小伎倆,政敵一扯就能將謊言扯下來。

墳山一役之後他既選擇活下來,想要的便絕不只是苟且偷生。

他塞鐵片進去的時候還想起了路易十四。

算起來,路易十四現在應該也就比他小几歲。這個法國國王才是真正的對自己夠狠,放血治天花,差點喪命;蒸水銀治性病,導致頭髮掉光;拔光牙齒又被撥掉上頜骨,再用烙鐵燙導致臉上留下一個大洞;以及那可怕的肛瘺手術。

比起這些,王笑並不覺得自己狠,將鐵片取出來後脖子上也就只是個皮肉傷而已。一次騙過伊哈那、烏雲珠、鄂碩,還是很值的。

但留給王笑的時間並不多,他知道幾天之內脖子上的皮膚會慢慢變成死皮、然後結痂。到時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他做過什麼。

……

從整個計畫而言,遮擋喉結只是這個過程中一個小小的細節而已。相比疼痛,更困難的是這兩天他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地吊著嗓子說話。

而最困難的,還是說服布爾玳……

至於過程里的其它很多細節,相比於說服布爾玳,其實都微不足道。

比如王笑在國子臨遇到那個名叫『金在奎』的監生時,他便打聽了漢城的風土人物,了解了酉子之變的詳情經過。等他一銃打死了朝鮮使節金藎昊,又讓耿叔白把金在奎捉來,就是為了學朝鮮語。

比如他出發遼東前的那二十多天的準備過程中就開始學滿語和蒙古語,在清朝打仗時,也始終留意著滿州的習俗。被俘這些天,他更是將滿語練到極致精湛,甚至還帶著些赫圖阿拉老寨的口音。

比如他在地窖里就仔細問了秦玄策在董鄂家的所有細節,對烏雲珠和鄂碩的為人處世有了基本的判斷。他知道烏雲珠喜歡漢學,知道烏雲珠有多重,知道董鄂家的給下人多少例錢……董鄂家的奴婢們告訴秦玄策的一切他都知道。

至於鷺粱津在這個時代有沒有那麼多海鮮,這已經不重要了,王笑之所以說這些,是為了讓神情語態能夠自然而然地向鄂碩傳遞出一個微妙的信號——我現在述說的就是鷺粱津。

鄂碩負責搜查,王笑就藏到他家,因為秦玄策是在這裡被捉的,他不信鄂碩會認為自己還敢躲在這裡。

而這個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背後,需要無數個細節堆壘,才能形成一個完整的計畫。

這個計畫也並非一蹴而就,需要王笑在很早以前就開始收集各種各樣看似無用的情報,掌握各種各樣不知是否有用的技能。等到需要用的時候,再將它們一點一點挑出來。

沒有人會這麼做,除非他知道自己如果做不好會面臨什麼結果。

這件事太難,他每時每刻都在賭自己的命……

……

次日清晨,王笑剛睜開眼,便發現有人正在看著自己。

有那麼一瞬間,他又以為自己被發現了。

下一刻,他看到坐在床頭的是烏雲珠,正支著小腦袋很認真的看著自己。

「小格格有事要咐咐嗎?」

烏雲珠搖了搖頭,道:「先生長得好好看。」

若是別的奴婢被烏雲珠這樣看,一般會馬上爬起來跪下請罪說自己起得遲了。王笑卻是拉了拉被子,蓋在自己脖子上。

同時他還心想——好看你也不該這樣看。

「昨夜,我額娘生了個阿弟呢。」烏雲珠道。

「唔,小格格高興嗎?」

「沒有我原本以為的那麼高興,阿瑪不疼我了,早上去請安他都不見我。」

烏雲珠嘟囔了一聲,接著又笑了笑,道:「我阿弟叫『費揚古』,阿瑪早就備好名字了。」

王笑點點頭,道:「這名字好耳熟。」

費揚古確實不是一個什麼特別的名字,大清朝有很多人都叫這個。

此時烏雲珠便掰著指頭數起來。

「是呀,好多人叫費揚古呢,開國五大臣就有一位覺爾察·費揚古;瓜爾佳家也有一個,他阿瑪圖賴在遼陽被楚人淹死了;內務府總管叫烏喇那拉·費揚古,他女兒明年要嫁給五阿哥碩塞了……」

她數得頗為認真,王笑也聽得頗為認真。

末了,王笑又問道:「小格格怎麼對這些事也耳熟能詳?」

烏雲珠「咯咯」一笑,有些得意道:「我和很多格格們聊天呀,董鄂家就我一個女兒,我額娘又懷了孩子,我得替家裡走動。」

「小格格真厲害。」王笑隨口誇了一句,又問道:「那過兩天,先帝爺出殯,小格格也要去城外送葬嗎?」

「是啊。」烏雲珠道:「我額娘去不了,我得代她去。」

說到這裡,她又有些不開心,嘟囔道:「得要去三天,那時候我就不能和你一塊呆著了。」

——終於說到了這個。

王笑伸手摸了一下喉嚨,那裡皮膚有已經有些硬了。

「可以帶我去嗎?」

「要跪三天啊,先生去也沒關係嗎?」

「沒關係。」

「那好啊,那我帶你一起去。」烏雲珠很有些開心地拍了拍手。

王笑心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之前從未想過,自己的命運會由一個小女孩這樣隨意的一句話就決定下來。

接著,他忽然又想到自己對布爾玳說過那句——「你知道的,我出不了盛京城。只要我在城裡,你們一樣可以控制住我。」

——好慚愧啊,我又騙你了,布爾玳。但,後會無期。

……

「對了,你快喝這個。」烏雲珠指了指案頭上的一碗湯羮,又道:「這是百年老參呢,阿瑪買了好幾棵給我額娘補身子,先生你身子虛,也得要補一補。」

王笑心想——玄策說的不錯,董鄂府待遇確實可以。

他卻微微眯了眯眼,心中暗自擔心這裡面有沒有下毒。

「哪有主子給奴才帶東西喝的道理。」

「你才不是奴才,你是先生。」烏雲珠顯然有些不快起來。

「那我也不能喝主子的東西……」

烏雲珠嘴巴一扁,很是不高興。

「昨天還好好的,今天就一口一個『奴才主子』了,我特意趁天沒亮就去偷偷端來的,你也一口都不喝……」

王笑見她這樣,心中不由自嘲了一下。

這樣陰暗的日子過得久了,自己竟是連個小女孩都不相信了。

他便端了那參湯喝了。

烏雲珠登時破泣為笑,又拉著他道:「先生你快起來,我們繼續說昨天的故事啊……」

扯著嗓子講故事其實是挺辛苦的一件事。而且此時天色還早,分明沒到僕人開始幹活的時間。

但當奴才顯然不能講究什麼上下班的時間,王笑也只好支起傷痕纍纍的身子。

「格格先回屋吧,我換了衣服過來。」

「有什麼關係,大家都是女孩子。」

王笑苦笑道:「也是,但……」

——但……睡了一覺,我胸掉了啊。

……

「……愛麗絲走到岔路口,見樹上坐著一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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