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破陣子 第0543章 中書省

王珍坐在長安大街的一間茶館裡。

這地方離皇宮、順天府、錦衣衛、左府都不算遠,又能看到長街之上的景象。總之位置得宜,布置雅緻,王珍便隨手……買了下來。

他兩夜都沒合過眼,眉目間很有些倦色,揉了揉額頭,方才對前面的白儉正說道:「以表舅如今的資歷,要想入閣還是不夠的。是我在齊王殿下面前力薦,才得了這個機會。當然,你也不必謝我。」

白儉正嘴角一抽,嘆道:「表姐夫啊,但哪有拿銀子來買的道理?這等賣官鬻爵之事,陛下都不敢這麼干,你們也太……再說了,白家哪還有十萬兩?」

「我算過,表舅在京中正好有十萬兩。」王珍道:「你告訴他,如今的形勢,這批銀子他運不走,虜寇若進了京,頭一個要抄的便是他。既然捂不住,不如趁著還能花趕緊花。別看眼前局勢危急,但唐賊和建奴也各有不順,接下來如何還未必可知……」

「總而言之,齊王若是一飛衝天了,往後清算起來,他花二十萬、三十萬都休想抵掉這些年的貪贓大罪!」

白儉正哀嚎一聲:「這……你是我的親姐夫啊!」

「我是你的表姐夫。」

白儉正嘴角又一抽,只好長嘆道:「知道了,我回去告訴我爹。」

「你再轉告他,入了閣,旁的事不由他操心,安排百姓開始春耕便是。」

「春耕?」白儉正一愣,喃喃自語道:「青樓都不開門,京城都要被圍了,還耕個屁……」

「去吧。」

白儉正才走,小柴禾便快步走進來。

「召回孫白谷的詔書到了嗎?」王珍問道。

雖問過許多次,雖明知小柴禾也不知道,他還是不由多問了這一句。

「昨夜拿到陛下大印的第一時間就發出了,八百里快馬加急,今日下午便能到大同。」

「薊鎮戰事如何?」

小柴禾便拿出一疊信報擺在案頭。

王珍看著,眉頭愈發深鎖。

「速讓高成益來見我……慢著,急不得……此事我再想想……」

他起身來回踱了幾步,顯得有些焦慮,只好深吸了幾口氣,低聲自語了幾句。

「冷靜……冷靜……不能亂……」

過了一會,王珍匆匆提筆便開始寫信。

小柴禾借等著的這會功夫便開口道:「大爺,你讓我查得那樁事,我查到了。指使人劫走王璫的是……卞康平。」

王珍又是皺了皺眉,眼下他其實沒心思理會這種小事,但還是一邊寫信一邊問道:「具體的呢?」

「卞康平找了疤老大、十三行……一層一層將事情交待到威風寨手上,本是為了行刺侯爺。事敗後他便又找人滅了疤老大和十三行。我正是從十三行的滅門命案入手查,那陣子京城但凡有命案便被栽到『小蘋果』身上,查起來便不容易,所以到如今才查到。」

「卞康平,卞修永……」王珍低聲喃喃了一句,忽然面色一沉,吩咐道:「加派人手保護好齊王。」

「大爺是覺得……他們會對齊王下手?」

王珍搖搖頭,道:「以防萬一罷了。」

一封信寫罷,他交到小柴禾道:「速送去薊鎮給張永年,告訴他建奴要退了,他可將防線後撤,保存兵力。」

「是。」

「杜正和來了沒有?」

「正在樓下飲茶。」

「請。」

杜正和卻是身披盔甲、手提火銃來的。

「王大公子好大的派頭,在此開衙立府、接見文武官員,仿如一個小朝廷。本將是否該送你塊牌子,上面再題個『中書省』?」

第一句話便帶著諷意和火氣。

王珍雖疲憊,還是強打起精神笑道:「杜將軍言重了。」

談話的節奏便慢下來。

杜正和將火銃拍在桌上,冷笑道:「敢逼迫天子,我現在便能要了你的命。」

「陛下確實是龍體不適,才暫將國事交給齊王打理,如此而已。」

「沒功夫和你說場面話。本將今日過來只有一句話勸你們——馬上還政於陛下,否則休怪我兵戎相見!」

王珍笑了笑,伸手泡了兩杯茶。

「我已讓神機營整備,只等一聲令下,便入宮勤王。」杜正和又道,「神樞營高成益,錦衣衛耿叔白,都不是我的對手。」

王珍眉毛一挑,應道:「好啊。」

接著又重複了一句:「好啊,打吧。」

「王正禮!你當本將不敢?!」

「杜將軍自然是敢,以神機營火力,城內巷戰神樞營絕不是你的對手。杜將軍大可入宮勤王,從此,在陛眼中你便是最大的忠臣,往後倚為柱國大將,公侯萬代……」

「我不是為了一己前程!君臣有綱,你等悖逆妄行,天理不容!」

王珍淡淡道:「那杜將軍為了什麼?」

杜正和一張圓臉怒氣衝天,抬起火銃指著王珍道:「你不要激我。」

「如今的形勢,王某不說,杜將軍也看得明白。」王珍笑道,「你得到消息時沒動手,便是心裡已有了答案。你知道的,怎麼做才是對楚朝好、對京城百姓好……你很清楚。」

「神機營不能妄動,一動,京城傷亡慘重,虜寇藉機直下京師,你便是罪人。這是現實,你沒得選,很無奈。但你也放不下心中那些執念,放不下陛下對你的君恩如海。這是期望,你選不了,很痛苦。」

「我三弟拉攏了你很多次,你始終只效忠於陛下。這份忠義我很敬佩。但忠義是有代價的。往後,你只會越來越痛苦。匡扶社稷不是那麼容易,楚朝不缺忠良之士,若容易做,天下早中興了,你越掙扎,事便越難,你便越痛苦。」

「你來這裡,是希望我勸你。讓你能心安理得與我們這些發動宮變的亂臣賊子同流。但我勸不了你,道理你都知道,只有你自己能勸你自己。」

王珍飲了一杯茶,嘆道:「今日見你,我不是要安撫你,我是想『安慰』你。」

火銃指著王珍的額頭,杜正和氣得手都有些抖……

他徒然將手放了下來。

「如果,虜寇都退兵,你們能還政於陛下嗎?」

從得到消息開始,他想要求見陛下,想過要率兵勤王,也奔走於諸臣之間……從深夜忙到現在,最後也只能徒勞無功將火銃放下來,問了這麼一句。

「我可以答應你。」王珍嘆道,「但這事,不是我和齊王的許諾就能決定的。這世道,誰不被裹挾?當洪水湧來,誰能立如磐石?」

兩人話到這裡,長街上突然響起大喊。

「楚朝要亡了!」有人奮聲疾呼。

王珍眉頭一皺,走到窗邊看去。

一群百姓在幾個書生的帶領下浩浩蕩蕩走過長街,舉著胳膊不停地吶喊著……

「楚朝要亡了!朝廷為何還要蒙蔽我們?!」

……

謝欣德走在百姓前面,既有憤怒、也有激動。

他很有些消息渠道。

唐逆入寇、建奴逼近……可京城大多數人還在渾渾噩噩,因為這些年來大家也習慣了,更因為朝廷一直在淡化這些事,彷彿唐逆只是小患、建奴只是擄掠,都是小問題。

危機迫在眉睫,傾塌便在眼前,偏偏上位者還如此腐朽、墮落,整個朝堂暮氣沉沉,行動遲緩!

這些年來,天災、人禍、戰亂、瘟疫……當權者絲毫沒有作為,只會不停地加餉再加餉,放出東廠、放出錦衣衛,盤剝肆虐,強壓封鎖,局勢每況日下,卻還只想著堵塞聖聽,蒙蔽世人,以便繼續驅天下百姓為犬馬!

家國將亡,肉食者鄙!何等讓人怒髮衝冠?!

這讓謝欣德感到巨大的憤怒。

廟堂之上,袞袞諸公,儘是蠢材。

但同時,謝欣德也知道——昨夜,齊王宮變攝政了。

今日,自己便要振臂一呼,讓齊王看看自己的滿腔熱血、滿腹經綸!

我謝欣德,不同於那些昏聵重臣。我要讓殿下知道,形勢已危如累卵,我要喚醒這昏昏欲睡的朝綱!

……

「京城快要被攻破了!永平府屠城的事將要落在大家頭上,朝廷卻還在蒙蔽你們!」謝欣德大吼道。

他身後百姓一片慌亂,個個臉色漲得通紅。

「京城危在旦昔夕,既不召兵馬來守,又不安置城外百姓。這是不把你們的命看在眼裡!」

「我們不要這樣白白送死……」

「對,我們要上達天聽,讓天子不再受奸臣蒙蔽!」

……

一片慌亂與喝聲中,謝欣德愈發激動。

百姓喊的是『天子』,他卻知道如今當權的是齊王。

自己將天子的不德揭露出來,齊王將更有理由坐穩天下,相信他能看明白這點,也能看明白自己的才智。

至於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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