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破陣子 第0537章 不孝女

京城,乾清宮。

「陛下,淳寧公主求見。」

延光帝聞言皺了皺眉,看了眼過來通報的太監劉安,眼神有些不悅。

他想了想還是應道:「允。」

他正在親筆寫一封詔書,竟是不用人磨墨,寫了幾句之後便自己拿著墨石研磨,神情似有些糾結。

過了一會,淳寧進了殿,行了個萬福。

「拜見父皇。」

延光帝轉頭看了一眼,父女倆也不熟悉,一時便也沒什麼閑話。

好一會,淳寧先開口道:「父皇憔悴了。」

「嗯。」延光帝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朕聽說你平時都在練字、看書,你那字帖朕也看了,顏真卿的祭侄稿,好啊,回頭改一改,祭夫、祭父都很方便。」

殿邊隨侍的太監面色微微一變,心道你陛下又這樣了。

淳寧神色一斂,行了個萬福,道:「父皇乃人君,當此形勢,還請勿作此悲觀之論。」

「當此形勢?你果然還是為了這事來的。朕還當你真是來探望你父親。」延光帝臉上忽然便有了怒色,叱道:「知道自己在摻合什麼嗎?」

淳寧也不想再繞彎子,規規距距地跪倒在地,雙手撫著額頭拜了一下,道:「薊鎮戰事不利,請父皇調宣大兵馬回援……」

「啪」的一聲,延光帝手中的毛筆重重擲在她面前。

墨滴飛濺,落在她的裙擺上。

「成何體統?這是你該說話嗎?!」

話到這裡,延光帝微微眯了眯眼,語鋒一變,冷冷道:「朕知道了,王笑去遼東前找過你。你們是朕的好女兒、好女婿啊,聚在一起不幹別的,一心為朕的國事操勞。」

「薊鎮防線一日三潰,京城人心惶惶,形勢迫在眉睫,還請父皇速決。」

延光帝冷哼一聲,淡淡道:「建奴入塞是為劫掠,唐逆卻是要顛覆朕的江山。孰輕孰重你既然分不清楚,身為公主便不該跑來胡說。」

淳寧跪地磕了個頭,道:「建奴若只為劫掠,憑其騎兵之利,早已掠地千里。又豈會盤桓薊鎮與張永年打硬仗?奴酋狼視京城之心已昭,此破家滅國之大厄,不可等閑視之。」

「小女子懂什麼?這不是你該管的事,退下去!」

「父皇心裡其實明白的吧?東有外虜、西有內寇,兩邊都守,兩邊都守不住的。唯今之計,當放棄宣大,調其兵馬固守京城。放開戰場,讓東虜與西寇直面相見,父皇再下詔安撫唐逆,驅虎吞狼……如此以緩危局,方有一線生機。」

「不錯,『緩』危局,而非『解』危局。」延光帝譏道:「緩了之後呢?你是讓朕把牙齒、爪子撥光,把自己像一團肉一樣放在案板上,看誰來吞下;你是讓朕盔甲都卸下來,光著身子站在他們面前看誰來欺凌霸佔;你是讓朕把麵皮都剝掉,跪在戰場邊看唐中元與皇太極誰更強,誰就能肆意踩踏朕;就為了多活一刻?朕告訴你,朕絕不受此等大辱。朕便是死,也是這大楚的堂堂一國之君!」

淳寧道:「但我們可以逼退建奴……」

「呵。」延光帝冷笑了一下,「然後呢?把江山拱手讓給唐中元?」

淳寧微微一滯。

她還待開口,延光帝又喝道:「夠了!退下去!」

「女兒不退,女兒願死諫父皇。」

「諫?那朕問你,這些話,是誰跟你說的?」

淳寧低頭不應。

延光帝神色愈發冰冷,道:「別以為朕不知道,左經綸、卞修遠、高成益這些人聚在周衍身邊,串連他們的就是你和你夫家,怎麼?朕還沒死,他們便開始想要這擁立之功了?」

他愈說愈怒,抬手指著淳寧。

「朕生你這個女兒,看似乖巧,實則包藏禍心。你為了讓胞弟上位,用盡心機,讓你夫婿到遼東搶兵權,又讓王家在京城上躥下跳,在朝野結黨弄權,甚至還敢伸手到膠東,弄得一片烏煙瘴氣!」

「朕不是沒給過你們機會,任命王笑去遼東,朕盼著他能禦敵於國門之外。為了保境安民,朕忍了你們。換來的是什麼?薊遼一潰千里!數萬百姓慘遭建奴屠戮!」

「來,你告訴朕,你們齊王一黨,對不對得起朕的信任?!」

淳寧抬起頭,看著延光帝,已然紅了眼眶。

延光帝道:「怎麼?現在你這個齊王一黨的首腦人物終於肯從幕後站出來,還要在朕面前演什麼好女兒不成?」

「京城的兵馬、錢糧都握在王笑手上,神樞營、神機營、錦衣衛,昆黨、浙黨,再加上齊王治疫的名望……呵,滿朝文武怕是巴不得齊王早點上位吧?死諫?你不如直接向朕兵諫?!」

淳寧喃喃道:「兒臣……不是這樣的……」

延光帝拿起桌上自己寫就的詔書,摔在淳寧面前!

「不是這樣?你自己說是不是因為朕寫了這封詔書,你才緊巴巴跑過來?連朕身邊你都敢安插眼線!」

淳寧低頭看去,只見那詔書上寫的……果然是要立皇長孫周昱為儲君。

「朕以涼德,嗣守祖宗大業,宵肝憂勤,圖臻至治,然民生日蹙,邊釁大開……上辜先帝託付,下負天下萬民,夙夜思維,不勝追悔。方新立業未就,所期中興端屬後賢。皇長孫昱,聰明仁孝,令德天成,可立為皇太孫,所司具禮,以時冊命。」

這一封冊立詔書,卻是以遺詔的口吻寫就。

她這個父皇,竟已有死國之念。

他憂勞了一輩子,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縱使知道周昱不過是個在鄭元化的控制之下孩子,最後還是只能無可奈何地將社稷交出去……

思及至此,淳寧能體會到她父皇的悲憤與無奈,眼中便有淚水落下來。

「父皇啊……」

延光帝冷笑道:「哭?還有什麼好哭的?你若肯少花些心思幫胞弟謀劃,儘力勸你那夫婿好好地為國戍邊,何以至此?朕明明白白告訴你,周衍不堪重任,休想繼承朕的大統!」

淳寧愣愣看著自己的父親。

這一瞬間,她心中千頭萬緒。

眼中的淚水看在父親眼裡,不過是為了皇位。

那還哭什麼呢?

淚水卻還是不爭氣地滑過淳寧的臉龐,柔和的輪廓愈發有些凄婉……

好一會,淳寧抹了抹臉上的淚,仰起頭,道:「不錯,女兒就是知道了父皇要冊立周昱,所以趕過來。」

「劉安給你傳的消息?他果然被王笑收買了。」

「不錯。」淳寧眼中泛出一絲堅決,道:「父皇你是什麼心思,女兒也明白。」

她吸了吸鼻子,語氣慢慢冷淡下來。

「父皇知道京城遲早守不住,已作好殉國的打算。但你寧願死在建奴手裡,也不肯讓唐逆攻破京師,對嗎?君王抗擊外虜而亡,是為國守門戶的剛烈之主;遭內寇破城而歿,你便成了逼民為反的亡國之君。這其中的差別對別人沒什麼,但對父皇而言,卻是天上地下的身後名。因此,你寧可讓奴酋攻破薊鎮,也不願調孫白谷回防,是也不是?」

「閉嘴!」

延光帝大怒。

硯台狠狠砸在地上,「砰」的一下支離破碎。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摔罷硯台,延光帝深吸幾口氣,胸膛上下起伏。

「你就是這樣看朕的?你到底還是不是朕的骨肉?!」

他不停搖著頭,一雙眼已然又紅又腫。

「朕為了這宗祖基業付出了多少?你一個小女娃又懂什麼?唯有朕親領京城兵民誓死與建奴一戰,世人才會明白周氏乃天下正統!」

「朕的江山,是太祖皇帝驅逐蒙元、震蕩六合,一代一代傳下來的。朕要讓世人重新記起大楚周氏才是庇護天下的君父。如此,周昱在南京才可攘天下人心,延續宗廟社稷!」

「朕要讓世人睜開他們愚蠢的眼睛看清楚,楚天子可以殉國,而他唐中元就只是流寇土匪!他的狗屁瑞朝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偽朝!朕要傳令孫白谷,死守宣大,唐中元一步都休想踏入中原!」

「朕可以死,但宗廟不可斷送;中原可失,但大楚的基業不能葬送!」

淳寧看著延光帝,搖了搖頭,道:「父皇,你瘋了。」

「朕沒瘋,朕比任何時候都清醒。朕看明白了,你們……你們每個人都不值得託付。鄭元化、盧正初、左經綸、何良遠,還有王笑和你,你們一個一個跪在朕的面前,告訴朕這樣做那樣做,但你們每個人都有私心!」

「你們要救的根本就不是朕。那朕只有靠自己……哈哈哈,事到如今,朕誰都不會信,因為你們每個人都辜負了朕的信任。」

淳寧道:「所以呢?父皇覺得周昱在南京能守得住社稷?你當鄭元化是霍光,他卻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那你又是什麼?!」延光帝叱道:「你身為公主,逆祖制、違國法,勾結夫家一心扶持自己的胞弟,你又是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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