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水龍吟 第0318章 卞康平

五城兵馬司。

卞康平剛由副都指揮使升任都指揮使。

他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卞修永的族弟,托著族兄的關係到京城混了幾十年,一路混到三品武官,靠得便是活絡的頭腦和打點各方人脈的能力。

卞修永是御史之首、清流里的高官,自是不能伸手撈錢的。

於是,為家族謀福的重任便落到了卞康平頭上,吃空餉、收孝敬、壓榨商鋪……如是種種,每日里也頗為辛苦。

偶爾還有一些風險。比如,他前陣子為了替京城煤業出頭,在五豐街笑談煤鋪前便遭到了暴民的一頓毒打,歇養了一個月才好……

此時本已過了散衙時間,沒想到卻還有人來找,卞康平也只好再辛辛苦苦,親自接待,安排對方在公房裡坐了。

來人他以前也打過交道,是清水坊王家的嫡長子王珍,有個舉人功名在身上,往日里也曾為了京城的鋪面作坊孝敬過他不少銀子。

可惜,禁酒令後便少了這一筆進項。

「王公子是來談買賣的?」

雙方坐定,卞康平便開口問道,眼中帶著些精光。

王家不釀酒了,但別的生意總還得做,卞康平已打聽清楚,王老爺子如今在暗地裡倒騰鹽,王老二似在布局茶業生意。

想必王老大今日少不得一份孝敬。

果然,王珍道:「確實也算是一樁買賣。」

「哦?」卞康平眉毛一挑,笑道:「王公子是知道卞某的,向來是童叟無欺。只要銀錢到位,這京中鋪面想要哪家都行。」

王珍溫文爾雅地笑了笑,道:「大人請容在下賣個關子,是什麼生意一會便知。」

卞康平心裡微微有些不耐,他家中新納了兩房小妾,正是玩得美的時候。

但想來王珍如此作態,應該是一筆大買賣,他也只好耐著性子朗笑道:「也好,王公子且嘗嘗卞某這新茶,蒙頂山的石花。」

王珍飲了一口,拈杯贊道:「味甘而清,色黃而碧。酌杯中,香雲冪覆,久凝不散。好茶。」

「王公子果然是風雅人。」

「蒙頂石花,天下第一。」王珍道:「這茶不便宜吧?」

卞康平微微一笑,道:「京城商戶孝敬的罷了。聽說王二公子最近也是做茶葉生意,不知打算何時開張?卞某到時也該去送個彩頭。」

「二弟也不過是瞎折騰,讓手下人有個活計。」王珍笑道:「今日在下來見大人,並非為了這種小生意。」

「哦?」卞康平又是眉毛一挑,愈發有些好奇起來。

茶葉還是小生意?那要談的到底是多大的生意?

又耐著性子談笑風生了好一會,卻聽門外通傳道:「大人,順天府有文書過來。」

「這麼晚了還有文書?」卞康平道:「明日再說,沒見本官在招待貴客嗎?」

「可是,是齊王殿下的諭令……」

「齊王?」卞康平面色一凝,沉吟起來。

王珍笑道:「大人還是先接了文書吧。」

卞康平接過那兩道文書一看,登時面色不豫起來。

——當我五城兵馬司是什麼雜役不成?!

「去,回覆殿下與府尊,京中治安不靖,盜賊漸多,五城兵馬司兵力尚不足以巡候警戒,不堪奉令。請殿下與府尊另調他人。」

如此對通傳卒吩咐完,卞康平方才轉身對王珍道:「齊王也就是四皇子,新近得了個賑災治疫的差事。其人年輕不通俗務,不知深淺,竟支使起我來。卻不知事情不是這樣辦的。」

「哦?」王珍笑問道:「那事情該如何辦?」

「如何辦?」卞康平笑道:「此事就本不該辦,也辦不了。京師本就缺糧,救那許多人活命做什麼?再說這清理溝渠,以當前之形勢,連陛下都有南遷之意,誰還理會這京師臟不臟?」

他說著,臉上嘲諷之意愈重,又道:「卞某與王公子說笑兩句罷了。不理這些公務,我們來談那樁大生意。」

王珍微微一笑,道:「在下此來,也與這文書有關。」

「哦?」

「在下是來勸卞大人領命辦事的。換言之,我是齊王殿下的說客。」

卞康平倏然面色一冷,叱道:「王珍,你是在逗本官?!」

「在下是在為卞大人的前程考慮。」

「你是昏了頭,本官絕不做這種吃力不討好之事。」卞康平冷聲道:「天色已晚,本官散衙還家了,你走吧。」

說罷,他一拂袖,向門外走去。

開玩笑,老子這個肥的流油的官做得好好的,沾這種剛封的王爺做什麼?

回頭人家一箭就把自己這個出頭的肥鳥給射下來怎麼辦?

語氣再硬也得給你頂回去!

「卞大人不聽聽在下的勸告之詞?」王珍笑道。

「勸你個頭,你怎麼勸本官也不會聽的!」

卞康平斷然應道,拉開門往外走去。

公房外,竟然站著一個女孩子。

卞康平眼睛一亮。

只見這少女一身利落的箭袖服,頭髮束起,眼睛彎彎的帶著些狡黠,又水靈又機靈的模樣。

只一眼,卞康平又是面色一變。

「你你……你是如何進來的?」他喃喃道:「我似乎在哪裡見過你?」

秦小竺晃了晃自己的小拳頭。

「你見過我?」她笑道:「見過我的拳頭吧?」

卞康平頓時大駭。

「是你!五豐街……笑談煤鋪?!」

突然,一陣風掠過。

微涼的空氣中帶著一絲淡淡的清香。

一拳重重轟下來!

!!

「王大哥要勸你,你不聽,非要讓老子揍你一頓……」

……

是夜,散在各坊的五城兵馬司中的吏員、軍官皆被召集起來。

清水坊的鄧景榮也收到傳喚。

他是老胥吏了,還曾經因在茶樓與張恆攀談而被喚進皇宮問事,回來待遇便頗有些不同。

一路匆匆地趕到兵馬司衙門,便見燈火通明、晃如白晝,校場里人聲鼎沸,極是熱鬧嘈雜。

校場邊上還站著些奇怪的人。

那些人站得整整齊齊,渾身白衣,戴著面罩,有數十人之多,守著幾輛馬車,也不知是什麼人。

「吏員站左邊,各級武候站右邊……」

安排了好一會,一眾吏員、軍官才歪歪扭扭地站定。

「喲,進過皇宮的老鄧頭來了。」

「來來,讓老鄧頭站前面。」

鄧景榮不停在吏員中問著:「啥事將全城人都召回來?」

「該不會是要發俸銀吧?」

「美得你。」

鄧景榮抬眼看去,卻見點將台上自家將軍卞大人鼻青臉腫,看起來極是狼狽。

——看來是卞大人讓人欺負了,要召集大家去找回場子?那召集巡卒便是,把自己這些吏員找來做什麼?

下一刻,他卻見卞大人旁邊站著兩人,自己居然都認得的。

咦,這不是自己清水坊王大公子嗎?

咦,那不是文賢街一霸秦大姑娘嗎?

接著,便聽那秦霸王罵了一句:「娘希皮,你五城兵馬司的兵就是這個窩囊樣?連街上的混混都打不過吧?」

卞大人便尷尬賠笑道:「下官這也是剛升都指揮使不久,前任指揮使疏於訓練了……這個,太疏於訓練了……」

「閉嘴,宣布吧。」

「是是……所有人聽令!」

「齊王詔令曰:朝廷施仁,養民為首。今遍京城內外,災疫盛行,蓋有市井糞穢氣觸人、鼠蟲遍地之故……令五城兵馬司疏通溝渠、清掃路面。」

卞康平小心翼翼地瞥了秦小竺一眼,又喊道:「大傢伙聽明白沒有?聖上讓齊王主持防疫大局。今日齊王與順天府頒了文告,命我五城兵馬司出力。大傢伙務必盡心,若有怠慢,軍法處置。接下來具體如何做,讓這位王先生與大夥細說。」

王珍卻並不急著宣令,而是讓人將那幾個馬輛卸了。

卻見馬車中都是一包包的面罩與衣服。

待最後一輛馬車上的箱子打開,竟是滿滿一箱的碎銀。

鄧景榮看著這一幕,想起自己對王家的了解,也想起那夜在皇宮裡見到王笑被天子審問的那一幕。

王家這些年可一直在走上坡路啊,從商賈一躍為勛戚,如今更是攀上了什麼齊王。

他心中忽然意識到:自己這個小小胥吏一飛衝天的機會,也許就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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