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賀新郎 第0196章 鐵石心

翊坤宮,絳雪齋。

秦小竺終究還是有些慌。

「淳寧,你救救他吧。」

日光透過一格一格的紙窗,均勻地灑在宮裝少女的身上,帶著些朦朧的美感。

霞帔配著淡雅的長裙,風動色如月華。

一張鵝蛋臉,兩彎月芽眼眸,端莊秀麗、溫雅嫻靜中卻隱隱透著一點小小的俏皮。

「你開口只要我救他?秦家都不要了?」淳寧輕輕笑了笑,向秦小竺打趣道。

她手裡正握著一卷書,卻是《六韜》,這本書似已被她翻了許多遍,邊緣都有些破損。

秦小竺不依道:「我秦家怕什麼?大不了回山上當土匪。但你不救他,他可是要死了。」

「我既然答應了將他讓與你,此番便正好是個機會呀。」淳寧輕笑道。

「嗯?機會?」

「錢承運讓他女兒入宮,我本可以攔下來的。」

書卷輕輕在手掌里點了點,淳寧淡淡道:「王笑是給我選的駙馬,最初之時我若說信得過他,不用查。便總有辦法能讓錢朵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秦小竺眼一瞪:「那你為什麼不攔?」

「說好的呀,我將他讓給你。現在剝了他駙馬的身份……」淳寧說著,微微仰首,作出雲淡風清的樣子:「孤也算言而有信了。」

「你……」秦小竺道:「我要一個死的王笑有何用?」

「有何用?」淳寧訝道:「那我如何知道?」

「你!賊殺才!」

「好啦好啦,這不還活著嗎?你若想要,到時候自己到牢里取了便是,你不是『山海關外秦小竺』嗎?」

秦小竺頗有些鬱悶,道:「但那樣,他可就家破人亡了。我……」

淳寧嘆了一口氣:「這世上家破人亡的又何止他一人。」

少女如此喟嘆了一句,便低下頭接著看手裡的書。

秦小竺又問道:「真的就這樣了?」

「所謂『大智不智,大謀不謀』也。」

「說人話。」

「人話大抵上便是,以最小的籌碼換最大的勝利。」淳寧翻了一頁書,侃侃而談道:「此番王笑便是這個小籌碼。我答應你的做到了,你也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以後,你和秦家會站在我們這邊。」

「我本來就站在你這邊。」

淳寧笑了笑。

秦小竺卻是站起身走來走去。

過了良久,她忽然道:「我不要這樣。」

「嗯?」

「我不要王笑了。」秦小竺道:「他就是個狗男人,我不要了。你去和陛下說,他不是故意把錢朵朵那個的,是那迷香有問題。」

「哪有這樣的道理?你說要就要,說不要就不要?」

「那我答應你的事我以後還是會做到啊。」秦小竺理所當然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淳寧放下書,看著秦小竺,笑問道:「那狗男人不管你要不要,反正現在我也救不了他。」

「淳寧啊,你救救她好不好?」秦小竺蹲下身,輕輕推著淳寧的肩,嘟囔道:「你最聰明了,一定有辦法救他的。」

「我為何要救他?」

「嗯……他是你的駙馬呀。」

「已經不是了。」

「那怎麼行?都定下來了,現在你們皇家翻悔,顏面豈非要丟掉?你的清名也會有影響的。錢朵朵的事,他是被下藥了啊。」

「狗男人而已,我說不要就是不要。」淳寧便又要去拿桌上的書。

秦小竺便一把摟著她,撒嬌道:「你答應我嘛。」

她撒嬌撒得頗為硬朗,並無那種小女兒的嬌態。

但淳寧被她摟著,卻是臉上一紅。

「你放開。」

「不放。」秦小竺道:「你不答應我,我就是不放。」

「都說了,他被剝了駙馬的身份,便是要治罪,你自己去牢里取。」

秦小竺道:「我不,那樣王家也要被抄家,他一定不會高興。我寧可他再當駙馬,反正我也不喜歡他了。」

「可我不要他當駙馬,我說了,我救不了他了。」

秦小竺不信,又道:「他可好了。」

兩人這般舉止讓淳寧有些透不過氣來,她看著秦小竺那張明朗的臉,微微有些恍惚。

她心中不由自語道:「他再好我也不要,我心裡早已有了別的人……」

……

建極殿。

延光帝眼睛微微有些紅。

這一天,他經歷了太多失望。

王芳是伺候自己從小到大的伴當,自己將東廠託付給他,這是何等的信任?

王笑是自己的准女婿,還提出了小冰河的理論,自己還打算借他這個題好好發揮一下。

白義章被彈劾了多少次了?每次都是自己一意孤行將他保下來。

盧正初,自己倚為股肱柱國,半壁江山都託付給他。

結果呢?

一個一個,證據確鑿、鐵板釘釘!

盧正初甚至連辯都不能辯一句!

你們就是這麼對待朕的!

吾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臣,乞骸骨。」盧正初又悲切地說了一遍。

「就這樣吧,」延光帝揮了揮手,感到深深地疲倦,開口道:「准……」

「嗚……嗚……」

王笑忽然奮力掙紮起來,嘴裡大喊大叫不停。

延光帝愣了愣,看著王笑這幅樣子,心中泛起一陣煩燥。

當年東宮那個孽障就是這樣!

這樣的劣跡,證據確鑿,還有何話可說?

欺君之罪,去死罷了。

延光帝便先指著王笑,喝道:「將這小畜生拖出午門杖刑!」

便有兩個親衛押著王笑往殿外走。

王笑卻是掙扎得極有些厲害,那兩個親衛幾乎要押不住他。

卻有一個小黃門正拿著拂塵站在一邊,此時便連忙跑上去幫忙押人。

混亂中便有人扯掉了王笑嘴裡的布。

王笑目光看去,卻見正是收了自己五十兩銀子的小太監劉安。

此時卻顧不得別的,他奮聲大喊起來:「陛下要罰我認,但王公公、盧次輔、白大人他們卻都是最忠心於陛下的!他們都是冤枉的……」

一句話出口,群臣皆是微微皺眉。

左經綸目光看向盧正初,隱隱有些不安起來。

延光帝卻是有些詫異,這小子不為自己辯護,卻為這些貪官喊冤,以為他們還能保得住他不成?

「讓他說。」

押著王笑的親衛便稍稍鬆了鬆手。

王笑鬆了松胳膊,開口道:「陛下,我們確實是在油坊街倉庫放了一些糧食,康百萬也確實是盧次輔的人,我也確實為白大人打理賬目……」

「這麼說,你是認罪了?」延光帝冷冷道。

「我認罪。但我替盧次輔他們感到委屈,今日被人指責,他們一句話都不說,寧願被罷黜。但我看不下去!我一則為他們不平,二則不想陛下失去最忠心的臣子。所以,有些話我不吐不快!」

王笑聲音頗為清朗。

又得益於他這幅長相,此時目光無辜、語氣堅定,看起來頗像一個熱血誠摯的純良少年。

「要說你就說,啰嗦什麼?!」延光帝喝罵道。

王笑道:「臣只能與陛下一個人說。」

「你好大的膽子!給臉不要臉!」延光帝大怒,指著王笑,一張臉氣到鐵青:「你當朕是什麼?朕是天下共主,豈是能與你私語的?」

「陛下,盧次輔他們是有不得已的理由,才這般一言不發的。」王笑目光極為真摯,又說道:「他們不願說,但我覺得陛下應該知道。」

左經綸心中猛然一跳。

錢承運亦是接著反應過來,臉色大變!

延光帝轉頭看了白髮蒼蒼的盧正初一眼,終究是心中一軟。

王笑賣了個關子,他確實想聽聽這小子是要說什麼。

「劉安,你去聽這小子說什麼。」

這一聲令下之後,小太監劉安便緩緩走過去。

王笑附耳在劉安耳邊說起來。

第一句話卻是「剛才謝謝你,劉公公」。

接著便是第二句話……

延光帝冷然坐在大殿之上,看著劉安臉色變來變去,心中愈發好奇起來。

終於,劉安走過來,附耳在自己耳邊說起來。

「陛下,他說……」

「那些錢糧,是盧次輔重整京營用的,以後陛下萬一要南巡,身邊沒有精兵保護怎麼行?但這件事,不能告訴滿朝諸公,盧次輔只好讓人暗中來做……」

延光帝一愣。

他緩緩轉過頭,看了看被堵著嘴、滿臉淚流的王芳,看了看將額頭抵在地上、一言不發的盧正初與白義章。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