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六合 第165章 大德曰生

皇英署長孔螢,二季春闈,殿試第一。出身書香門第,儒學世家。聰敏才明,蕙質蘭心。董太皇心中所憂,亦窺知一二。這便出言相勸:「太皇,少安。既出中丞,必不失公道。」

董太皇,無言以對。

名節盡毀,骨肉分離。九泉之下。還有何面目,見列祖列宗。

更加薊王,三興在即。

如何,獨善其身?

不若歸去。

唯恐,驟失倚仗。董氏舉族遇害,累及董侯性命難保。董太皇,又豈敢輕言赴死。萬幸薊王,禮遇如初。後宮更無,蜚語流言。且如先前,被發跣足,訴之薊王太后。彼時,醉酒受辱,非出所願。董太皇,此事無過。豢養童子遮掩,亦情有可原。稍後,貴子為何後所截。再後,又被賊臣立為漢帝。董太皇,亦無能為力。

若論過錯。悉知有孕,此子不倫,不宜生出。

然,「天地之大德曰生」。董太皇,執意保全。該論何罪?

忽憶竇太皇,先前所言:漢宮多少事。

西宮,增成殿。

薊王親臨,求問王太后:「董太皇,被發何言?」

王太后答曰:「王上,少安。閨閤之言,何足道哉。」

有其母,必有其子。少時,母親義結金蘭。三王太后,福禍與共,信義無缺。既應董太皇,萬勿外傳。便是薊王,亦不例外。

知薊王亦受困,甄下流言。不辨董侯身世。王太后,柔聲寬慰道:「我兒當知,太皇無辜。濁亂漢室,非其所願。」

「善。」薊王無功而返。

洛陽金市,天下一肆。

「如何?」侯殷入室相問。

「事成矣。」馬元義指案笑言。

案上積滿皮囊。侯殷解開一觀,金光耀眼。正是梁冀金山。

「餘下何在?」侯殷,渙然冰釋。

「公子少安。餘下未取。」馬元義獨目,精光一閃:「菟園常有遊俠擊鞠。恐為其所知,故不敢興師動眾。」

謂「財不露白」。歷經數載,京中太平道徒,終尋得梁冀金山。若大張旗鼓,為遊俠所窺。功虧一簣矣。

「善。」侯殷亦知,茲事體大。眼看便要,達成所願。亦毋需,急於一時。

馬元義出言相試:「大賢良師,不日舉事。兵甲糧秣,多多益善。梁冀金山,可充軍資乎?」

「有何不可。」侯殷面色如常。

梁冀金山,便分去一半。亦足可將宋皇后贖回。侯殷,自幼錦衣玉食。享盡榮華富貴。不說「富貴於我與浮雲」。歷經生離死別,生死大難,早已看破紅塵。只需將皇后,救出火海。侯殷此生無憾。

「聞公子,常夜入太倉。」馬元義,看似漫不經心。

「然也。」侯殷答曰:「『不入虎穴,不得虎子』。『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言下之意,乃為刺探宋皇后下落,而不惜以身涉險。

「公子,珍重。」馬元義,言盡於此。如前所言,太平道,舉事在即。正值用人之際。切莫因小失大,因私廢公。

侯殷心領神會。相處多年,馬元義其人如何,侯殷焉能不知。

是夜,蟾宮折桂館。

扶風侯公子,一擲千金,乃館中熟客。雖不露形跡,然館中盲童,聞聲可知。

「館中可有風聞?」侯殷隨口一問。

盲童小黃門,這便私語相告:「前日,有淮泗巨富入館。」

侯殷心中一動:「折桂何人?」

小黃門笑而無語。

侯殷,早已見慣不怪。暗取馬蹄金餅相饋。

一金入袖。小黃門悄聲答曰:「宣陵諸貴。」

宣陵,乃桓帝陵:「建寧元年二月辛酉,葬孝桓皇帝於宣陵,廟曰威宗。」諸貴,便是「諸園貴人」。

略作思量,侯殷這便問道:「莫非,田聖等九女乎?」

「公子,所言是也。」小黃門聽聲辨位。趕在館中主事,捧卷抵近前,悄然告退。

「淮泗巨富,宣陵諸貴。」侯殷心中一動:「莫非,陳王寵。」

「公子,無恙乎?」不及深思,掖庭令畢嵐,已至座前。

侯殷笑答:「無恙。」

「今夜,欲折何人?」畢嵐笑問。

「宣陵諸貴,可乎?」侯殷反問。

「有何不可?」畢嵐笑聲不減。論膽大包天,黃門內宦,一指首屈。試想,於天子腳下,二宮之畔,太倉之頂。藏污納垢,尋歡作樂。無本生意,日進斗金。論生財有道,遠超陛下母子。陛下西邸賣官,太后永樂求貨。終歸「得人錢財,與人消災」。如何能與黃門,借雞生蛋,借花獻佛,相提並論。

扶風侯公子,一擲千金,樂不思歸。乃蟾宮貴客。畢嵐出身黃門,論侍奉君前,阿諛獻媚。早已深入髓里。貴客所求,必有所應。遂另取手卷示之。

宣陵諸貴,除田聖外,八女俱在。細觀美人圖卷。侯殷心中一動:「此女如何。」

畢嵐暗自嘆息:「公子晚矣。」

侯殷這便瞭然。必是淮泗巨富,先行折貴。假作語透不悅:「何人疾足(先登)?」

畢嵐答曰:「乃淮泗貴客。」

「淮泗……」侯殷故作沉思。

本以為。此事隱秘,必不願告知。豈料,畢嵐竟不遮掩:「乃合肥侯也。」

「竟是天子之弟。」饒是侯殷,亦不由一驚。

「然也。」畢嵐,洋洋得意:「『耳目欲極聲色之好,口欲窮芻豢之味』。公子當知,夜入太倉,蟾宮折桂。不過其表也。」

「哦?」侯殷,聞弦歌而知雅意。有求於人,先授以柄。蟾宮折桂,謂投名狀是也。欲求曹節等黃門宦官,代成其事。必先登蟾宮折桂。

事後,方能與曹節相見。求其出手相助。

見侯殷已然醒悟。畢嵐交淺言深:「亦如公子。若不登蟾宮,何以求贖皇后?」

「大人,所言是也。」侯殷一聲慨嘆。

畢嵐,意猶未盡:「時,勃海王悝,因中常侍王甫求復國,許謝錢五千萬。(桓)帝臨崩,遺詔復為勃海王。悝知非甫功,不肯還謝錢……」

侯殷怒火中燒,而隱忍不發。

正因王甫,與勃海王之舊事。唯恐相求之人,出爾反爾,不肯「還謝錢」。曹節才定下此規。

欲全其事,先登蟾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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