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天下 第055章 社稷純臣

少頃,桓典車入不其侯府中門。

下車便問:「彭城相(王蓋)之事,君侯知否?」

見不其侯啞口無言,桓典如何能不知曉:「君侯早知也。」

「且入堂中一敘。」伏完不及轉身,便被桓典攔下:「太師相召,宜速去。」

不其侯,猛吃一驚:「太師,何以知之。」

「乃曹孟德上疏。」桓典伸手相邀。

二人同車,一併前往太師府。

車廂內,別無旁人。自可推心置腹,如實以告。

不其侯伏完,遂將前後諸情,娓娓道來:「太師,社稷純臣。不欲脅迫天子,遷都辟禍。然曹太保爭權之心,幾無可逆。稍有不慎,甄都必起兵禍。(曹嵩)其子,衛將軍曹孟德,亂世梟雄。手握重兵,牧守兗州。太師雖有薊王輔佐,然『遠水不救近火』。今,薊王遠征在外。少則一年,多則數載。不得歸也。甄都孤懸關東,若不西遷,朝政久必為曹太保所奪。曹氏父子,皆非純臣。朝政若入其手,天子必成『孤家寡人』矣!董賊將滅,豈坐視『再出曹賊』乎?」

「好一個,再出曹賊。」桓典一聲慨嘆。不料不其侯伏完,竟將曹氏父子,與董賊相提並論。然親眼所見,曹氏父子,朝野上下,咄咄逼人。又豈是忠良之輩。

話說。先前,曹孟德苦勸老父,國祚艱難,以和為貴。不料曹嵩口出狂言:忠漢之臣,又豈獨王子師一人。

縱不論剛直不阿,出生入死。捨身以護漢室周全。便是勤政愛民,兩袖清風,曹嵩差王允,何止千里。大言不慚,無君無父。

心念至此,桓典忽問:「為今之計,該當如何。」

伏完嘆聲答曰:「自當面陳實情。」

「不可。」桓典斷然言道:「有備無患。曹氏父子,不可不防。」

伏完反問:「我等僚屬,豈誆太師。」

「太師只知,乃彭城相所為。卻不知,君侯為首。」桓典已有決斷:「此番入府,太師不問,君侯不必多言。」言下之意,只說彭城相王蓋,不言自己亦裹挾其中。

「如何,也罷。」謂事急從權。伏完咬牙答應。

二人這便定計。

車入太師府,琉璃暖廊。二人下車,並肩前行。觀兩側琉璃畫壁,掠影浮光。伏完忽然心定。

「拜見太師。」二人行禮。

「速坐。」王允舉止從容,處變不驚。自斬賊臣董卓於玉堂階下。再無外物,能動王允心境。

「謝太師。」

二人素為王允倚重。亦是太師公府,朋黨之首。凡有朝事不決,王允必問計二人。

今日亦不例外:「彭城相之事,該當如何。」

伏完先答:「卑下以為,救父之心汲汲也。」言指王蓋,救父心切。

王允輕輕頷首:「然,國事豈論父子。」

「太師,明見。」伏完不敢忤逆。

「下邳相王宏、琅邪相宋翼、東海相士孫瑞,必參與其中。」王允言道:「時賊臣亂政,宋翼為左馮翊,王宏為右扶風,恐二郡為患,董賊欲先征翼、宏殺之,斷我羽翼。王宏獻『轉禍為福』之計,拒不應徵,二人得以保全。便如今之行事。」

聞此言,伏完不禁心存僥倖:「太師之意,四相合謀乎?」

「然也。」王允言道:「呂布長史,陳公台,足智多謀。四相必受其蠱惑。」

王允剛正不阿,亦難免剛愎自用。未曾料到,亦或是並未懷疑。徐州之事,乃身旁最信任之人,暗中策劃。

桓典又想起一事:「聞,徐州牧陶謙,欲舉州相讓呂車騎。卻不知……」

「必是陳公台。」王允言道。

「若徐州之事,皆出陳公台所謀。明公以為,利弊幾何?」伏完試問。

「呂車騎若得徐州,必與衛將軍,勢不兩立。」王允答曰:「甄都之爭,斷難善終。」

「不如,遷回舊都。」伏完咬牙進諫:「如此,甄都朝野之爭,皆可休矣。」言下之意,只需朝廷西遷洛陽。無論上公之爭,亦或是兗徐之爭,皆可避免。

見王允不語。桓典亦進言道:「百利一害。明公,不可不察也。」

「民諺曰:『黃河百害,唯利一套。』」王允笑道:「公雅言,百利一害。皆言,取捨也。若老夫獨斷而專行,假薊王之威,遷回舊都。如此行事,遇『海內清平,朝廷無事』,不過為天子權臣耳。然今逢亂世,『撥亂世,反諸正,莫近諸《春秋》(治理動蕩的社會,讓它回歸正道,無有能超過《春秋》一書了)』。撥亂反正,大義春秋。何解?」

伏完答曰:「太史公曰:『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紀,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存亡國,繼絕世,補敝起廢,王道之大者也(《春秋》,上能闡明夏禹、商湯、周文王三王之道,下能分辨人世間倫理綱常,辨別疑難,明辨是非,斷猶豫不決之難題,懲惡揚善,崇賢鄙肖,存亡國歷史,續斷絕世系,補救弊政、振興衰廢,此皆是王道之至關重要)。』」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王允言盡於此。

「喏。」不其侯伏完,並尚書令桓典。涕淚下拜。

王允所言。與許劭評曹操:「治世(太平盛世)之能臣,亂世之梟雄。」可謂異曲同工。

許劭當面,曹孟德還是曹孟德。其人若何,並無異同。為何治世、亂世,各為能臣、梟雄,身份大有不同。

權臣,賊臣,一線之隔。正因世道不同。

清平盛世,井然有序。國富民強,政通人和。故,容錯率高。朝野上下,無人敢輕言謀反。君臣同朝,亦不會妄言臣民謀逆。

凶年亂世,秩序無存。兵荒馬亂,朝政日非。故,容錯率低。朝野上下,凡有恣意,便羅織構陷,黨同伐異。群臣同朝,稍有異動,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譬如「亂世用重典」。正因人心思亂,群盜蜂起。尤其身居高位,天下矚目。為人行事,更需加倍謹慎。

此,便是王允,不欲越俎代庖之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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