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列宿 第288章 欲加之罪

「悉誅涼州人。」張濟徹骨極寒。

「董卓暴虐無道。二月社時,殺人無數。稍後稱霸洛陽,縱容賊兵,奸淫擄掠,窮凶極惡。尤其西涼兵,淫縱嗜殺。為洛陽百姓,切齒深恨。」呂布言道:「故道聽途說,訛語相傳。遂出『悉誅涼州人』之言。」

「敢問車騎,為今之計,該當如何。」張濟求問。畢竟同朝為臣。且二人先前同守宮禁,多有往來。故張濟亦不見外。

「為今之計。」呂布略作停頓:「且看太師如何計較。我等聽命行事便是。」

呂布非出西涼。且手握五千秦胡並一千并州鐵騎。麾下五健將,成廉、宋憲、侯成、郝萌、曹性,各領一部,駐守萬歲塢。凡有事,奔沖入城,近在咫尺。亦如呂布豪言:有我方天戟,破金斷石;胯下火龍駒,如履平地。千軍萬馬,視如草芥。馳騁天下,有何懼哉。

然呂布獨有,眾皆全無。

張濟心中憂懼,可想而知。

若就事論事。是非功過,秉筆直書。張濟亦全然無懼。奈何朝廷之事,往往黨同伐異。若假誅賊凶為名,暗行血洗。誅盡西涼武人。由關東士人,把持朝政。如此一來,「欲加之罪,其無辭乎?」

張濟自出仕以來,屢經兵亂。能屹立不倒,且居高位。正因能審時度勢,順勢而為。「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身為衛將軍,焉能坐以待斃。

恭送呂布出北軍大營。張濟面沉如水。

侄張綉進言:「王太師,欲行『東西制衡』,故『鈍刀割肉』,徐徐圖之。奈何西州武人已如驚弓之鳥,稍有不慎,必生兵亂。刀兵再起,洛陽百里之地,斷難保全。叔父需早做打算。」

「另投明主可乎?」張濟不置可否。張綉心意,焉能不知。奈何先機已失。且今張濟貴為衛將軍,若北投薊國,又當屈居何位。

「鄙語曰:『寧為雞口,無為牛後。』」見張綉無言,張濟遂道破心意:「且鄙語亦曰:『見兔而顧犬,未為晚也。』待大勢已定,再投明主不遲。」

「叔父明見。」張綉畢竟晚輩,不與相爭。

「傳令。嚴守大營,無令不離。」張濟亦謹慎。

「喏。」

東郭,建陽里,原王允府邸。

見府前中門大開。僕從進進出出,匠人忙忙碌碌。便有胖大豪商,手持名刺,近前詢問:「王太師在否?」

「足下何人?」遂有蒼奴,駐足相問。

「某乃故人。」豪商舉刺笑答。

「既是故人,焉能不知,太師已遷萬歲塢。」蒼奴拒而不受。此宅已換新主。

「聞萬歲塢,本是罼圭苑,乃為董卓霸佔。」豪商忙問:「王太師豈會與賊同流合污。不惜重名乎?」

「足下有所不知。」蒼奴答曰:「先前,陛下將萬歲塢中宅邸,分賜太學博士並諸生。後諸生請命,求太師遷府,早晚耳提面命,指點訓詞文章。太師推辭不過,遂成一段佳話。此事,洛陽人盡皆知。足下遠來,故不知也。」

「原來如此。」豪商忙問:「可是魚梁台。」

「正是。」蒼奴答曰。

「多謝。」豪商稱謝。

「不送。」蒼奴恭送。

「王允非沽名之輩,為何如此行事。」豪商略作思量,這便醒悟:「乃為示好關東士族。」太學生,多出關東。王允善待讀書人,便有示好關東名門之意。

心念至此,豪商遂加快腳步,趕往南郭罼圭苑。

魚梁台上。

王允正襟危坐,表情肅然。便是殿中歌舞昇平,百僚亦無心觀賞。史書言王允:「及在際會,每乏溫潤之色,杖正持重,不循權宜之計,是以群下不甚附之。」

不近人情,果不其然。

不其侯伏完,今為太僕。見一潭死水,鴉雀無聲,遂捧杯相敬:「太師,似有心意未決。」

王允舉杯同飲。落杯後答曰:「如君侯所見,八關不穩,軍心不安。十萬大軍,何去何從,尚無定論。遲恐生變。」

「車騎將軍所言,不無道理。」伏完斟酌言道。

「呂車騎,深知西州武人,故有此言。然我所慮,乃關東群雄,並壽春廢帝。」王允實言相告。

伏完心領神會:「先前,董卓將麾下兵士,分置東西。關東西守,關西東守。故能無事相安。今太師欲取關東將校而代之。恐激關西將校兵變。」

「故戒急用緩,徐徐圖之。」王允言道。

「如此,恐事得其反。」出言之人,正是少府張儉。

「張公有何高見。」王允請教。

「老朽竊以為,宜當速決。八關鎖固,分布四野。彼此尚未及勾連。只需攜一道詔命,各關即刻土崩瓦解。如車騎將軍所言,罪首惡,赦從眾。再行犒賞三軍。則軍心可用。兵亂自解。」

「不可。」王允答曰:「董賊將亡,軍心浮動。若此時入營,恐激兵變。」

張儉言道:「蝮蛇螫手,壯士解腕。當殺一警百,以全大局。」

見王允沉思不語。不其侯伏完言道:「八關鎖固,易守難攻。萬一賊將據險自守,久攻不下。反被關東所輕。」

聞此言,王允輕輕頷首:「茲事體大,容後再議。」

不料張儉一聲長嘆:「太師誅賊,何其雷厲果決。今何以猶豫不決,坐失先機。」

王允深看張儉一眼,未置一語。稍後,竟起身自去。

群僚急忙躬身相送。

待起身,不其侯伏完,急忙離席相勸:「少府慎言。」

「君侯,何出此言?」張儉佯裝不解。

「少府乃天下黨人之首。先前又與董賊頗多往來。太師念及少府重名,故不忍相害。」不其侯伏完,實言相告:「今論國事,毋論私交。何以言太師之功過得失?」言下之意,就事論事,何必感懷。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張儉笑問:「莫非太師除外?」

「這……」不其侯伏完,頓時無語。然畢竟容人雅量,又勸道:「少府切記,只論國事,毋論其它。」

「老朽深謝。」張儉肅容下拜。然眼中深意,一時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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