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列宿 第224章 碧血丹心

何苗強壓心頭驚怖,顫聲相問:「莫非子遠,尚有未盡之言。」

許攸這才如實向告:「實不相瞞。臨行前,我已命人傳書西涼眾將,言及南下之事。料想,必領秦胡鐵騎追索。一將千騎計,當不下五千之眾。」

「子遠何不早說。」何苗追悔莫及。

「若要早知,叔達還肯與我南下否?」許攸反問。

「這……」何苗無語。若知裹挾阿斗南下,非但引甘夫人先追,更誘五千秦胡鐵騎尾隨於後。何苗如何肯輕身赴險。

「為今之計,該當如何。」何苗忙問。

「叔達勿慌,盡在掌握。」

話說,許攸智者千慮,卻馬有失蹄。只因以己度人,未曾料想甘夫人駕車駢馬,皆為西園神駿。遠非一般駑馬可比。不到江陵,已被追上。

許攸略作思量,便有定計:「身後五千鐵騎緊追,無從折返。且稍安,待夫人車駕抵達,再做計較不遲。」

「也好。」何苗情急之下,口不擇言:「阿斗亦需餵養。」言罷又沖趙雲言道:「勞煩少吏,快馬回稟夫人。」

留陳到守候。趙雲縱馬折返。

不出半個時辰,甘夫人車駕已追至。

遙見輕車停靠道旁。許攸、何苗,下車相迎。

青牛師徐徐勒馬。

前座趙忠掀簾視之,這便言道:「稟夫人,人已追到。」

「許攸何在?」

「正立於道旁。」趙忠答曰。

「無需責難,請入車相見。」甘夫人平和依舊。

「喏。」

須臾,許攸除鞋登車,伏地行禮:「臣許攸,叩見夫人。」

「尚書令,設五星連珠奇謀。如今看來,似亦將我母子,算計其中。」甘夫人開門見山。

「夫人恕罪。」許攸亦不辯解:「為大漢江山,社稷存亡計。臣,縱百死不悔。」

「且細說來。」甘夫人言道。

「遵命。」許攸遂將前後諸情,娓娓道來。一切皆不出甘夫人所料。唯一例外,便是最後的神來一筆。

許攸將計就計。知甘夫人輕車南下,遂登魚梁台,說動董卓。美其名曰,出謀劃策。又言,甘夫人母子茲事體大,不容有失。涼州大人皆一介莽夫,麾下秦胡賊兵,更桀驁難馴。若萬一貪殘放濫,不可收拾。甘夫人母子危矣。董卓慮及先前「社日屠殺」,亦心有餘悸。遂納其言,命許攸星夜南下,節制諸軍。

於是許攸輕車簡從,詐稱回鄉收拾祖宅。混入游商車隊,亂入南陽。其本就是南陽人氏,又善察言觀色,揣度人心。故游商不疑有他。待問清朝廷兵馬之所在,於是便有,隻身入營之事。

又料定,甘夫人慾以死明志,只為扶阿斗登基為帝。然何苗,必心有不甘。於是馬不停蹄,隻身赴鄧城,說何苗裹挾阿斗南下。又暗中告知涼州大人,引兵來追。你追我趕,順下夏路。遂成今日之勢。

此,便是許攸一路行蹤軌跡。

「意欲何為?」甘夫人又問。

「夏路止於江陵。夫人只需攜子入海市,天下大勢定矣。」許攸擲地有聲。

「我看未必。」許攸如何能瞞過神智夫人。

見許攸伏地無言,甘夫人點到即止,亦未說破。轉而問道:「此計,又是何名。」

「伍員流江,萇弘亡蜀。」許攸一語破天機。

「《莊子》曰:『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員流於江,萇弘死於蜀,藏其血三年,而化為碧。』尚書令,一腔碧血,若果為天下先,乃社稷之福。」甘夫人竟已領悟。

「夫人明見。」許攸再拜。

「為今之計,又當如何。」甘夫人順其意。

「宜當南下,遲恐不及。」許攸答曰。

簾內甘夫人不置可否:「尚書令前車先行。」

「遵命。」許攸暗鬆一口氣。洛陽一別,尚未滿月。甘夫人知行倍增。神智之稱,實至名歸。卻不知,五星連珠之奇計,究竟窺得幾何?

許攸心事滿懷,下車自去。

稍後,何苗並阿斗,登車來見。

「臣,有罪。」事已至此,何苗百口莫辯。

「何罪之有?」阿斗失而復得,甘夫人急忙接過,擁入懷中。

見甘夫人寬衣哺乳,何苗自行伏地:「一時無備,輕信許攸。陷夫人於險地。」

「許子遠,五星連珠,乃為藏血化碧也。」甘夫人如實相告:「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侍。非(唯)君擇臣,臣亦擇君。薊王究竟是忠是奸,此去當可知也。」

「恕臣愚鈍。」聞身後五千鐵騎正蜂擁而來。何苗方寸大亂,如何還能明辨是非:「距江陵,尚有一日行程。宜當速行。遲恐為賊兵所害。」

「也好。」甘夫人言盡於此。

不等何苗催促,車駕已上路。又行一段,身後不見追兵。何苗這才稍得心安。

再看簾內,阿斗飽食,已在母親懷中酣睡。

甘夫人低吟歌謠,正是南陽小曲。

舊時記憶,破閘而出。大兄已亡,小妹遠嫁。何家兄妹,聚少離多。皆非舊日模樣。「阿父若不送入深宮。想我兄妹四人,又當如何?」何苗有感而發。

何後亦非初聞:「非死於兵亂,必亡於大水。兄妹四人,許皆家破人亡。不在人世。」

何苗遂收攏悲容,拭淚言道:「夫人所言極是。終歸,覆水不收,破鏡難圓。」

論堅韌不拔,柔中帶剛。何苗差甘夫人遠矣。「二兄且小憩片刻,日落當見分曉。」

「遵命。」何苗心事重重,日夜難安。遂斜倚坐榻,昏昏欲睡。

不知過了多久,車行漸緩。渾渾噩噩中,似聞窗外趙忠問路:「敢問老丈,此地距縣城還有幾里?」

「尚有百四十里。」便有山中樵夫答曰。

「聞夏路通衢,輕車可日行三百里。為何獨此地,崎嶇難行。」趙忠又問。

樵夫又答:「年前大水,沮水泛濫。衝垮河堤,毀壞道路。故車馬難行。」

「原來如此。」趙忠又多一問:「此地何名?」

「此地名曰『櫟林長坂』。」樵夫隨口答曰:「人喚『長坂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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