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列宿 第136章 甘心如薺

典出《詩經·邶風·谷風》:「誰謂荼苦?其甘如薺。宴爾新昏(婚),如兄如弟。」

如前所說,古人以茶葉為野菜。熬成菜粥。荼菜雖苦,然與心中之苦相比,反覺與薺菜(甜菜)一樣甘美。後喻人只需心安理得,即便承受再大痛苦,亦不覺其苦。

何苗用在此處。可謂一針見血。

明知與虎謀皮,大將軍不過虛銜。然即便如此,心中仍覺甘美。

何苗之心,何後焉能不知。

誠如今漢,三公之權,大不如前。然不知多少名士,為之折腰。更有諸如崔烈、樊陵、曹嵩等,為求其位,爭相買官。

雖說徒有虛名。然虛名亦是名。

不然汝南袁氏,因何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及天下。

沒錯。三公開府,握徵辟大權。先闢為府吏,再舉薦朝堂。如此,歷經四世並三公,門生故吏焉能不遍及天下。試想,史上袁紹與董卓交惡。出仕渤海太守。若非乃袁門故吏,韓馥焉能舉州相讓。

史載。

韓馥長史耿武、別駕閔純、騎都尉沮授,共諫曰:「冀州雖鄙,帶甲百萬,谷支十年。袁紹孤客窮軍,仰我鼻息,譬如嬰兒在股掌之上,絕其哺乳,立可餓殺。奈何欲以州與之?」

然,韓馥卻斥曰:「吾衣氏故吏,且才不如本初。度德而讓,古人所貴,諸君獨何病(詬病)焉?」

大將軍位極人臣。何苗一步登天,焉能不甘之如薺。

然何後,卻思長遠:「今董卓手握十萬大軍,扼洛陽八關。朝野上下,無人能與其爭。且暫避其鋒。待徐徐圖之。假以時日,必令大將軍,名實相符。」

何苗大喜:「不知太后,計將安出?」

「天機不可泄也。」何後並未說破。

何苗雖心癢難耐,卻也不敢多問。

南郭東罼圭苑。太師府,魚梁台。

董卓並一眾親信黨羽,鶯歌燕舞,置酒高會。志得意滿,頤指氣使,莫過如此。

與會嘉賓,心知肚明。唯一能制衡董卓之人,唯有薊王尚父。奈何薊王恪守臣節,無詔不離封國。無賊不征四方。何況不久之前,從南陽沒頂之災中,將百萬黎庶就回。自顧不暇。

傳聞當日,帆檣遮天,萬舟齊發。猶如神助。沿岸淮泗百姓,親眼所見。皆喚薊王東父。東王父也。

「扶桑在碧海之中,地方萬里,上有太帝宮,太真東王父所治處」。先前不知扶桑究竟位於何處。卻被某遊方術士,一語道破。

「湯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載於烏」。扶桑樹上棲金烏,帆檣也。東王父治太帝宮,船宮也。

所謂「碧海之中,地方萬里」,「扶桑巨木,太帝真宮」。言指『三足踆烏號』是也。

三足踆烏,乘風破浪,巡遊萬里。所到之處,立港開埠,皆為東父所治。於是乎,赤烏所至,焚盡蠻荒。此句,言指薊王開疆拓土也。

眾皆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薊王應運而生,上應天命,乃為終結亂世而來。

《海內十洲記》所載,武帝聞西王母言,海中有十洲:祖洲、瀛洲、玄洲、炎洲、長洲、元洲、流洲、生洲、鳳麟洲、聚窟洲,是也。

前漢,東方朔書中所指,乃為薊王也。

自高祖斬白蛇起,炎漢新神話,正愈演愈烈,幾欲破殼。

可嘆洛陽百里之地,仍自說自話,自娛自樂。

薊王都,西宮,增城二重殿。

「見過太皇。」太妃並二位義太妃,齊登二重殿,問候棲身於此的二宮太皇。

「太妃免禮。」二宮太皇,起身相迎。此回禮,謂「太皇為太妃興(起)」。無外人在場,故無需太僕封諝,高聲唱喝。

「撤簾。」董太皇言道。

「喏。」宮婢遂升起垂簾。

「太妃此來,所為何事?」竇太皇輕聲問道。

「妾,乃為太皇身側,逐鬼童子而來。」太妃言道:「諸童子,年歲已至,宜早入學開蒙。」

聞此言,竇太皇遂看董太皇。

「薊國太學,名師雲集。朕,求之不得。」董太皇斟酌言道:「然諸童子,相伴多年。同生共死,不忍相棄。」

「太皇之心,妾亦盡知。」太妃言道:「然為長遠計。學有所為,方為正途。即便不出仕薊國。為洛陽所辟,亦無不可。」

見董太皇仍猶豫不決。太妃言道:「童子申,溫良敦厚,可入王子館伴讀。」

與太妃四目相對。董太皇如何能不醒悟:「太妃美意,朕焉能拒之。」

竇太皇亦勸道:「童子年歲漸長。久居後宮,多有不便。」

「妹妹所言極是。」竇太皇拭淚言道。一眾逐鬼童子,本為行魚目混珠之計。然時過境遷,王美人貴子,終為何後所得。畢竟親手養大,如今寄人籬下,舉目無親。唯眾童子相伴至今。董太皇焉能輕易割捨。

然誠如太妃並竇太皇所言。於公於私,於人於己。童子皆不宜長留身側。正如少時,太妃及時為三墩斷奶。不然,恐成合肥侯第二。

諸童子及董太皇,皆需「斷奶」。

太妃此舉,大有裨益。

數日後。一眾逐鬼童子,經大儒會考。分別入王子館、太學、大學。十年寒窗,待學有所成,必為良才。上可報董太皇養育之恩,下亦不枉此生。

故諸童子皆以董姓。

命運當真玄奇。本是被人遺棄,「無父無母」之宮生子。襁褓之中,為董太皇選中,才有今日之際遇。

增城殿二重大平座上。目送王宮車駕,載童子魚貫而出。

竇太皇忽問:「舍否?」

「舍也。」董太皇答曰。

「各人皆有歸屬。你我該當如何。」竇太皇有感而發。

「賊臣董卓,必篡漢亂國。刀兵相向,血流成河。三五載內,洛陽難返。」董太皇旁觀者清:「只慮何後苦苦支撐,恐為其所害。」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竇太皇嘆道:「何後何苦來哉?」

「何後素有大智。若不守滿三載,如何了斷。」董太皇一語中的。

「原來如此。」竇太皇一聲輕嘆。

董太皇亦嘆道:「無怪將王美人貴子截回。乃欲尋『抽身之梯』也。」

竇太皇輕輕頷首:「想來,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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