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諸夏 第122章 刀槍莫及

世人皆知,薊王少時名「平」。後族中大考,名列前茅,得賜名「備」。為樓桑劉氏四子,身背復爵大任。

遊方術士口出:此劉平,非彼劉平乎?

顯然,別有所指。

故劉平才有一問:足下究竟何人!

只見那人不慌不忙起身。撣去碎屑,沖劉平長揖及地,不辭而別。

擦肩而過時,忽低聲耳語,卻振聾發聵:「足下又是何人?」

劉平羞愧難當。忽覺天旋地轉,立足不穩。所幸被遊方術士暗中托住,方未人前失儀。待熬過眩暈,方士已遠去。只覺四肢無力,渾身惡寒。

遊方術士口出讖言,不啻當頭棒喝。一語驚醒夢中人。

劉平非劉備。

「守丞?」二人一問一答,身旁騎士不疑有他。

劉平心念百轉,宛若歷經滄桑巨變。實不過,彈指一瞬間。

在旁人看來,遊方術士吃飽喝足,謝過起身,並未失禮。劉平更是禮賢下士,長者之風。毫無破綻。

然,自家事,自家知。

渾渾噩噩,重登公車。待車門關閉,劉平如斷線木偶,癱倒榻上。

目送公車遠去,路人各自散去。早有門下游繳,一路尾隨遊方術士而去。

便是一場偶遇,只需與薊王相關,門下游繳,亦不敢有絲毫大意。

少頃,薊王地宮耳室。

記室掾,遂將前後諸情,娓娓道來:「此人,來路不明。如其所言,乃一路『篳路藍縷,沐雨櫛風,遠遊至此』。後入千秋觀,失去蹤跡。」

幕府中丞賈詡,不置可否:「守丞可有異常。」

「並無異常。」記室掾答曰:「守丞乃主公族兄,又承舊名。往來南北二宮,頗受禮遇。一無名方士,胡言亂語,焉能亂其心志。」

賈詡輕輕頷首:「切莫大意。命游繳,緊盯千秋觀。若再遇此人,當場拿下,定要問個清楚。」

「喏。」

時人重名更惜名。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

劉平之名,乃重拾薊王舊名。故有拾人牙慧之嫌。平時出入宮廷,接人待物,長者之風。日積月累,習以為常。雖不曾「自命不凡」,卻也「自視甚高」。

今被無名方士,一句「此劉平,非彼劉平乎?」當街揭短。先前所積,傍身名望,頃刻間支離破碎,化為烏有。對劉平心境的打擊,可想而知。

返回國邸後,竟卧床不起。對外只說,偶感風寒,並無大礙。然唯有幕府中丞賈詡,知其心氣難平。

名人高士,多「心高氣傲」。

孟子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王充亦說:「養氣自守。」終歸「人爭一口氣。」

甚至驚動了薊王劉備。本欲親赴國邸探視,卻被王妃勸阻。

長姐言:夫君佯裝不知,才是上策。

劉備這便醒悟。越興師動眾,族兄反倒越發無地自容。

彼此留有餘地,情勢方可轉圜。

也罷。恰逢正臘假期,除薊國上計使團,國邸並無百官出入。倒也無妨。料想,族兄自幼遊學在外,見識不凡。必不會糾結於,一無名方士之言。

誠然。因兩漢方術大行其道。時人又深信讖緯之術。若換作旁人,又或者非路上偶遇,族兄大可一笑了之。名士風範,不以為意。之所以,被其言語所惑,正因一切皆符合「撞破天機」:無名方士,路中偶遇;賜以酒食,回贈讖語。

方士言語之利,當真刀槍莫及。

人總有不足,亦有缺陷。若被人無端放大,如何能不心傷難平。

窺一斑而知全豹。

薊王將方技與神仙術剝離,以神滅無鬼之王學門徒,統領方技館,可謂高瞻遠矚,神來一筆。

王充學說,太過驚世駭俗。後世雖偶有人拜讀,卻少有人承習。薊王立方技館,元素令。吸納天下王學門徒入館。又命鄭玄等,將王學納入『大儒學(百科)』範疇,廣授國內學子,乃至太學壇亦開專科。足見一斑。

薊王上洛前已下令:集舉國之力,仿《薊法》,修撰《薊學》。取名:《百科全書》。

以儒宗鄭玄為首。四少師等,薊國名師大儒,悉數入選。

方技館的成立,給予王學政策上的扶持。讓散落各地的王學門徒,學以致用,學優則仕。元素令常林,秩真二千石高俸。館中屬吏、工師,皆衣食無憂。日日精研方技,樂此不彼。

先前得報,「伏火丸」已初見成效。

所謂「伏火」,乃外丹術之一種。屬於「火法煉丹」。指將藥石加熱,蒸發毒素,達到降伏石葯火毒,利於服用之目的。

伏火丸,又稱伏火丹。傳聞乃出天師道。塗抹法器,揮舞時可燃神火。

劉備一瞬間便想到了火柴。

因塗抹於法器,故時下稱「法燭」。稍後稱「發燭」。

宋人高承《事物紀原》中載:「漢淮南王招致方士之士,延八公等撰鴻寶方畢方,法燭是其一也,余非民所急,故不行於世。然則法燭之起,自漢劉安始也。」

元末明初人陶宗儀《南村輟耕錄》亦有:「杭人削松木為小片,其薄如紙,鎔硫黃塗木片頂分許,名曰發燭,又曰焠兒。蓋以發火及代燈燭用也。」

換言之,漢時,已有火柴。且說神奇不神奇。

火柴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待成為薊國新名產,遂與指南針並稱為二大航海神器。此皆是後話不提。

遙想當年,一群太平道神棍,入村傳道。食畢百家飯後,使出「紅蓮凈法」,點燃火浣布。想必,便用了一根火柴。

一通百通。整日裝神弄鬼的一群人,卻握有時下最頂尖的科技。

若能化繁為簡,廣為流傳。功莫大焉。

千秋觀頂閣。

西王母派上元夫人,面沉似水:「此人出自何派。」

「無人知曉。」瑤姬答曰。

「屍身又在何處。」

「便在觀內,未及收斂。」

「一路雲遊至此,吃飽喝足,一命嗚呼。」上元夫人言道:「所為何來?」

「莫非,乃為點化薊王族兄?」瑤姬亦模稜兩可。

「薊王族兄,不過看似尊貴。以我觀之,泯然眾人也。點化此人,又有何大用。更不惜賠上身家性命。」上元夫人搖頭道:「內中必有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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