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諸夏 第015章 生財有術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王母降為彌月之喜,曲終人散。王母與墉宮玉女,踏蓮登船,同乘而去。仙音如初,霧氣鬱勃。渠內蓮葉,叢叢入水,盡為「香氣」,盤踞不散。

待仙音杳不可聞,水霧終是散盡。涼風習習,與會眾人,各自猛回神。

環顧左右,倍思前後。各自唏噓,嘖嘖稱奇。

來無影,去無蹤。真上仙也。

若非走盤珠串,仍掛在麟子項間。何太后恍惚覺得,一切皆是虛幻。

大將軍何進、車騎將軍何苗、少府張儉,及與會嘉賓,表情各異,悲喜自知。

幻術必借幻葯。

與方正如棋盤的南北二宮不同。西園之內,溝渠蜿蜒,繞行廣廈千間。西王母,因勢利導,乘一輕舟,將幻葯遍吹流香長渠兩岸。臨行前,又故技重施,再暗施「醒葯」。

如此場面,耗費極多。許將崑崙宮內歷代儲藏,消耗殆盡,亦未可知。

比起麻姑等仙人,往往降於一戶人家,便於施藥不同。西王母如此不惜工本,大劑量一次性投放。乃形勢所迫。「崑崙之墟,西有五城十二樓,河水出焉,四維多玉。」類似言語,歷代皆見於記載。言之鑿鑿,必有所出。然後世昆崙山,並無西王母痕迹可循。治下五城十二樓,或與仙門同亡。亦未可知。

唐宋以後,西王母只剩傳說,不見其人。或,亦可作證。舊神隕落,新神崛起。

王母求千秋觀一席之地。可謂用心良苦。

自明帝建白馬寺,西域高僧不斷東來,佛教沿絲路,廣泛傳播,影響日益深遠。為平衡各方,先帝遂修四百尺千秋觀。觀中門派林立,集仙門之大成。西王母派,自請入住,籠絡各門各派,合力守備京師,不為異教染指。功莫大焉。

王母乃女仙之首,不可久居凡塵,自歸崑崙不提。臨行前,傳語何太后,不日當遣上元夫人,領千秋觀諸事。

起居注載,「(上元)夫人年可二十餘,天姿精耀,靈眸絕朗,服青霜之袍,雲彩亂色,非錦非綉,不可名字。頭作三角髻,余發散垂至腰,戴『九雲夜光之冠』,曳『六齣火玉之珮』,垂『鳳文林華之綬』,腰『流黃揮精之劍』。」

用後世的話說,一身神裝。

歷代修習,應是仙俠路數。仙術為輔,劍擊為主。

王母降臨,非同凡響。

園外百姓,憾未能目睹仙容。為沾染崑崙仙氣,竟爭相入渠,痛飲渠水。

場面幾近失控。何太后得報,遂命人關閉閘門,截斷渠水。將園內積水,裝瓶販賣。取名「仙流香」。俗稱「神仙水」。藥瓶大小的一壺水,作價千角。引洛陽百姓,趨之若鶩。爭相購買。

何太后生財有術,不出三日,殿下銷金窟,積財如山。董太皇自愧不如。

書傳薊國。饒是薊王劉備,亦不禁咋舌。

若能賣仙氣,豈不更好。

一時滿城盡傳西王母。

大將軍何進,得黨魁相助。靈思何太后母子,又得王母賜福。何氏一門,位極人臣,貴不可言。

二宮太皇,避其鋒芒,不與相爭。

事已至此,斷不可半途而廢。何進得黨魁教化,通曉外戚變現之道。當趁熱打鐵,將天下黨人,悉數收歸門下。先闢為門生故吏,再外放為官。十載之內,合九州之力,與薊王一決雌雄。那時,少帝元服,竇太皇退位。放眼四海,再無人可掣肘。「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

宴後翌日,何進又來。請命誅殺趙忠、張讓,及其黨羽。

何太后自簾後問道:「名籍(名冊)可曾擬定。」

「稟太后,名籍在此。」何進隨取名籍,呈於太后。

何太后展開一觀,見白絹頗長,蹙眉問道:「何時動手。」

「七月半。」何進沉聲言道。

「七月半」,原是上古先民祭祖節,先秦已有之。漢末魏初,隨道教改稱「中元節」。道家有「三元說」:「天官上元賜福,地官中元赦罪,水官下元解厄。」「中元」之名,由此而來。稍後,佛教傳入,則稱「盂蘭盆節」。唐代將「中元」定為節名,設於七月十五,相沿迄今。

將名籍悉數過目,何太后言道:「程璜、曹節二人,茲事體大,大將軍萬勿輕動。郭勝與我家素有恩義,不可濫殺。」

「這……」何進試言道:「斬草需除根。」

「刀鋸餘人,傍樹而生。無根浮萍,何來根基。」何太后言道:「黃門令左豐,何以名列其中。」

「左豐乃新一輩黃門翹楚。若不殺之,必成大害。」何進答曰:「且其人素忠於薊王,不與太后同心。殺之以絕後患。」

「大將軍刀刀不離薊王。莫非,此刻便要決一雌雄否?」何太后再問。

「九州不定,安敢相爭。」何進急忙辯解。

「既如此,當謹小慎微,忍辱負重。不到萬事俱備,不可表露心跡。」何太后諄諄善誘:「大兄屠於市中,手起刀落,何其快哉。然朝堂不比市井。待大將軍大權在握,當穩捉『殺人不見血』之刀。宰豬用刀,殺人用權。」

「臣已知曉。」何進心領神會。

「名籍重擬。」何太后言盡於此。

「喏。」大將軍瓮聲告退。

打道回府。與一眾心腹相見。將何進面露狐疑。司隸校尉袁紹,遂問詳情。

何進遂將太后心意道出。

袁紹諫曰:「大計已定,箭在弦上,遲恐生變,大將軍復欲何待,而不早決乎?」

「太后不許,如之奈何。」何進反問。

「下官斗膽一言。」袁紹抵近言道:「太后念及舊情,不忍加害。然事已至此,斷難兩全。今若不殺諸宦,他日必為其所害。我等皆死無葬身之地也。」

「計將安出?」何進狠下心來。

「何不作勢兵諫,迫之以危。」袁紹已有定計:「群臣上表,尊陛下為『無上將軍』。再命董卓、丁原,燿兵於平樂觀。車騎將軍,引胡騎馳逐於道,往來驛上,以造兵勢。請大將軍,再授我假節,專命擊斷之權。命有司嚴查宵小,二宮宵禁。見兵鋒所指,太后必懼讓。那時,只需假太皇詔命,則大事成矣。」

聞袁紹此謀,何進亦暗暗心驚:「假竇太皇詔命,乃大逆之罪。若事發,當如何轉圜。」

「待事成,大將軍大權在握。下官竊以為,竇太皇必不會怪罪。」袁紹字字誅心。

「如此。便依本初之言。」何進目中野火燎原。

長史許攸,又適時進言:「然太后之命,亦不可違。當齊頭並進。重擬、兵諫,同時施為。」

何進表情一緩,連連點頭道:「子遠所言極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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