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諸夏 第011章 恨意叢生

被兜頭一盆井水澆醒。打了個冷顫,待雙目視物,蹇碩心頭升起無盡寒意。

試著掙扎,卻被牢牢鎖在刑架,渾身動彈不得。此地,乃如假包換,黃門北寺獄。

面前所立之人,正是如假包換,大將軍何進。功虧一簣,行刺失敗。回憶種種,蹇碩如夢初醒。內奸正是司馬潘隱。

「閹奴安敢謀逆。」何進古井無波。

奮力張嘴。乃至黏連的雙唇,強行撕裂。一時皮開肉綻,鮮血直流:「某乃漢室忠臣,豈容匹夫污衊。」

「好一個牙尖嘴利的儜奴。」何進不怒反笑:「誰人指使,如實招來。」

「殺你如屠豬狗,何須人使!」蹇碩含血怒罵。

何進雙眼微眯。邁步近前,揚起蒲扇大的巴掌,重重揮下。

啪!

槽牙崩飛,口鼻噴血。

一巴掌,將左耳震裂。

何進兩眼無光,如睹死人。又揚手一巴掌。

啪!

又是左臉。

啪!

還是左臉。

三巴掌,拍碎半張面。顆顆斷齒,隨涌血流出。蹇碩左臉腫大無比。天旋地轉,眼冒金星。

何進來回握拳,驅散掌心麻意,嗤鼻一笑:「且看,誰是豬狗。」

「咳……咳……」喉嚨一陣水響。有血無言。

「來人。」何進懶得廢話。

「老婢在。」正是告密者,黃門署長趙忠。

「有勞老大人,為反賊籤押。」何進言道。

「喏。」供詞已先擬好,只需按下蹇碩血手印即可。時下名曰:「下手書」。《周禮·地官·司市》:「以『質劑』結信而止訟。」注曰:「質劑,謂兩書一札而別之也,若今『下手書』。」又疏:「漢時下手書,即今畫指券,與古『質劑』同也。」即為整隻手掌印。

唐時改稱「畫指券」,簽訂雙方及中間人,皆需畫下食指上三條指節,亦叫「畫指為信」。宋時稱「點指畫字」。大同小異。

任由趙忠手捧白絹,與自己合掌,印下血印。

此時此刻,蹇碩如何還不知曉。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動了動嘴角,卻難發一聲。

趁人不備,趙忠縮手袖中,屈指一彈。

一枚毒丸,逆入嘴角。

四目相對,窺破趙忠真心。蹇碩雙眼一亮,終可瞑目。何進必不得好死。

趙忠手捧白絹,諂笑轉身:「回稟大將軍,人證物證俱全。」

何進居高下看,深長一笑:「有勞老大人。」

「老奴不敢。」趙忠諂媚之極。

「鞭笞到死。」取供詞在手,何進遂去復命。

「遵命。」趙忠等人,躬身相送。

許久,直到腳步聲亦杳不可聞,趙忠這才徐徐起身。

忽聽身後一聲尖叫:「大事不好,蹇碩已毒發身亡。」

「必是『服毒自盡』。無需驚慌,如實通稟便是。」趙忠頭也不回,自行離去。

「……喏。」一干人等,驚疑不定。

長樂宮,長秋殿。

大將軍捧書入殿時,見一人五體投地。正是曾不可一世。散盡千金只求家奴一跪,又每每險象環生,死里逃命的玉堂署長,張讓。

長樂太僕郭勝,將供詞轉呈簾後。何太后細看後,吐氣出聲:「黃門傍漢而生,附內得興。出為惡豺,入為忠犬。服侍漢室天家,已有四百年。因何至此?」

「老奴,悔不當初。」張讓以頭觸地,老淚縱橫。

「既已查明,蹇碩之事,與老大人無關。且老大人舉報在先,朕焉能生疑。」何太后和顏悅色:「速速請起,賜座。」

「老奴,叩謝太后。」張讓踉蹌起身,艱難落座。凄慘面貌。我見猶憐。

便在此時,有黃門來報。言,蹇碩已服毒自盡。

何太后嘆道:「蹇碩倒知進退。見事不可為,遂畏罪自殺,免受皮肉之苦。」

聞此言,張讓驟然縮頸。悲從心起,聲淚俱下:「老奴行將入土,時日無多。誠如太后所言。黃門子弟,乃天家忠犬。死我一人不足惜,然若除盡黃門,禁中再無惡犬,忠心護主。宗室、勛貴、黨人、豪右、草莽、賊寇。心懷叵測之徒,暗行不軌之輩,如群狼環伺。那時,二宮無備,洛陽空虛。何以護太后、少帝、麟子,周全。」

此言一語中的。何太后,輕輕頷首:「中官統領禁省,自古及今,乃漢家故事,不可輕廢。若無宦者,唯用士人。男女有別,授受不親。先帝新棄天下,朕守喪之期,如能與士大夫共事乎?」

見張讓只顧垂淚,何進張了張嘴,卻無話可說。

何太后無故孕身,本就有悖人倫。若見士大夫出入宮闈。久之,必起流言蜚語。名聲有污,倒是其次。若被薊王見疑,豈非延禍上身。千里投懷,本就匪夷所思。令薊王無故起疑,乃太后所深忌。

見何進無語。何太后又目視張讓:「大將軍當面,老大人何不自請其罪,聽候發落。」

張讓會其意,當堂下拜:「求大將軍,網開一面。」

見太后有意饒命。何進遂假言道:「天下紛擾,皆因諸宦為害。今豪傑名士齊聚,京師已陳兵十萬。張常侍何不早日就國,頤養天年。」

張讓喜從天降。正欲拜謝,眼角餘光一瞥。見何進殺心未退,頓時醒悟。乃是緩兵之計也。

正如先前,遣死士於廣成苑,伏殺廢帝。若信以為真,舉家離京。滿門老小必慘死於半道。詐稱亡於賊寇之手!

何屠無信。

張讓心中恨意叢生。面上感激涕零:「若能保全家小,願奉寶鈔一億。」

簾後何太后並殿內大將軍何進,異口同聲:「此言當真?」

「老奴若有半句虛言,天誅地滅,死無葬身之地。」張讓指天為誓。

聽聞「死無葬身之地」,何進陰森一笑:「老大人何鬚髮此毒誓。說起來,若無老大人愛護有加,我何氏一門豈有今日富貴。」

「老奴,萬萬不敢居功。」張讓越發謙卑。於十常侍而言,一億寶鈔,又何嘗不是,緩兵之計。

未得巨財,何氏兄妹,必不會加害。

張讓出長秋殿,遂與趙忠等人相見。

「如何。」與張讓四目相對,趙忠已有覺悟。

「一線生機,可願與我同進退。」張讓目光如炬。一改先前委曲求全。

「願與阿父同生共死。」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宋典、畢嵐等人,雖不知內情。然蹇碩之今日,便是眾人之明日。置之死地而後生。此時再不放手一搏,更待何時。

「計將安出。」趙忠又問。

「熙熙攘攘,利來利往;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張讓字字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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