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四海 第191章 世衰道窮

目送二女隨仙師登車而去。想著兩姐妹尚不足十歲。任城相夫人,終忍不住垂淚。

任城相,安慰道:「仙師有言,十年便歸。夫人切莫傷懷。」

不說還好。聞此言,夫人淚流更急。「兒行千里母擔憂。」一別十載,母親如何能不,日夜挂念。

車廂里。二女童,並坐女道對面。剪水星眸透過垂簾遮蔽的後窗。雙親相伴遠去的身影,依稀可辨。

馬車駛出里道,父母終不可見。妹妹年不過數歲,已忍不住低泣,姐姐年長數歲,正擁著她低聲安慰。

聞泣聲,女道輕輕睜開雙目,柔聲言道:「時光荏苒,彈指一揮間。若無此時別離,何來彼時重聚。」

姐姐稚聲問道:「仙師,欲傳我姐妹何術?」

女道言道:「能令一介女流,青史留名之術。」

妹妹撇嘴道:「不願留名青史,只願朝夕陪伴雙親。」

女道欣然點頭:「那就傳你,長伴雙親之術。」

「謝仙師。」女童心滿意足,破涕為笑。畢竟是童子心性。

女道又看姐姐:「你又作何想。」

「亂世安身,不作他想。」姐姐目光清洌。

女道輕輕頷首:「如此,便傳你亂世安身之術。」

「謝仙師。」姐姐亦得償所願。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女道淺唱低吟,隨風而逝。

馬車出城,一路南下。十年後,天下皆知,江東二橋。

洛陽,長樂宮,長秋殿。

昨夜,大將軍何進,密令中署車駕,將足月宮女,送入偏殿。待萬事俱備。雞鳴時分,太醫令張奉,奉命入宮。為何太后剖腹產子。

平旦中,麒麟子破腹而出,呱呱墜地。

便有宮女歡喜奔出,盈盈下拜:「啟稟大將軍,太后誕下麟兒。母子平安。」

「啊……」何進心頭重石墜地。車騎將軍何苗更是抓耳撓腮,手舞足蹈,不能自已。

長樂太僕郭勝,喜不自禁,近前言道:「恭喜大將軍,後顧無憂矣。」

何進朗聲一笑:「天家麟子,與我何干。」

郭勝嘿聲一笑,又問道:「偏殿待產宮人,又當如何。」

「悉數運回。路上小心,切莫動了胎氣,有傷天和。」大將軍言道。

「喏。」郭勝遂去打理後事。

「敢問大兄,為今之計,該當如何。」無外人在場,何苗言而無忌。

「珍惜羽毛,以觀後效。」大將軍何進,自得黨魁指點,宛若脫胎換骨,內外一新。然畢竟是自家兄弟,聞大將軍種種義舉,筆筆善行,何苗無不嗤之以鼻。不過是裝模作樣,收買人心耳。

先前宰豬屠狗,如今宰割天下。何進瞞得過旁人,又如何能瞞過我去!

「大兄所言極是。弟慚愧之至。」何苗趁行禮時,偷看何進臉色。

見何進眼中殺氣畢露,更加篤定。朝堂紛爭又起。刀光劍影,血流成河。幾無可免。

何進忽道:「江東孫堅,領一萬兵回。二弟可有把握。」

「江東健兒,水戰無敵。然如何能擋我五千突騎,崩山之擊。大兄安心,孫堅毋慮。」何苗傲然一笑。

「好。」深看何苗一眼,何進便不再言語。

何太后平旦產子,日出已遍傳南北二宮。

永樂董太皇,輾轉反側,一夜未眠。不等宮門開啟,便傳命驃騎將軍董重,星夜入宮。

董重不敢怠慢,十萬火急,入宮相見。

永樂宮後殿,董太皇寢宮。

見董太后凸立簾外,董重急忙俯身參拜:「拜見太皇。」

「孫堅已抵何處。」

「文台領麾下健兒,正順流而下,日夜並進。昨日已入淮水,三日當可抵京。」董重答曰。

「泊於何處。」董太皇又問。

「鴻池。月前,臣已命鴻池丞,整修港津,疏通航道。前日,鴻池丞來報,諸事已畢,可泊萬石大船。」董重答曰。

「如此,甚好。」董太皇終露喜色:「隨朕來。」

「喏。」

隨董太皇步入偏殿。繞過薊王所奉紫琉璃屏風,見殿中逐鬼童子,皆在酣睡。

在縱橫排列的榻間走道,往來穿行。董驃騎趨步躬身,目不斜視。忽見太皇駐足,董重急忙停步。

「何氏今夜已誕下麟子。累日來,朕常心緒難平,半夜驚醒。唯恐不測,故做萬全打算。」董太皇手指榻前熟睡童子:「此乃貴子。」

董重心領神會。伸頭細細觀瞻,記下童子身形相貌,再拜言道:「臣已銘記肺腑。」

董太后又叮囑道:「朕若身逢不測,當保全貴子。」

「臣,粉身碎骨,亦護太皇及貴子,萬無一失。」董重下拜。

「好。」董太皇似有些,意興闌珊:「你且自去。」

「喏。」董重不疑有他。

南宮,玉堂殿。

「陛下?」玉堂署長張讓,屏前輕喚。

「何事。」少帝已醒。

「啟稟陛下,長樂宮傳來消息。言,太后剖腹產子,母子平安。」

「哦。」少帝一聲輕吁:「可喜,可賀。」

細辨少帝遣詞,語氣。張讓無聲而笑:「前漢,龍生高祖。今漢,麒麟送子。大漢三興在望,陛下當穩坐江山。」

「張常侍可是肺腑之言。」少帝忽問。

「老奴豈敢欺君。」張讓避實就虛。

少帝再問:「麒麟雖是祥瑞,然素王孔子卻『獲麟而死』。泣曰:『吾道窮矣』。何子(何休)亦說:『麟者,太平之符,聖人之類,時得麟而死,此亦天告夫子將沒之徵,故云爾。』遂以『孔子泣麟』,為哀嘆悲泣『世衰道窮』之典。若如此言,於朕何益?」

「這……」張讓一時詞窮:「老奴實不敢胡言亂語。」

「朕,恕你無罪。」

「老奴道聽途說,太后腹中麟子,非出先帝。種出薊王。」

「正因如此,太后才有恃無恐。」少帝果有遠見:「先嫁妹,再得種。薊王縱英雄了得,亦投鼠忌器。」

「陛下……明見。」張讓無話可說。

「朕之母,為保一門富貴,無所不用其極。當真令朕,五體投地。」屏後少帝一聲嘆息:「人活不易。能活在大漢南北二宮之中,更殊為不易。」

此語,發自肺腑。張讓感同身受:「陛下,所言極是。老奴斗膽,亦心有戚戚。」

少帝話鋒一轉:「洗漱更衣,朕去探視太后。」

張讓心生欽佩:「喏。」

有其母,必有其子。

到底是先帝與太后骨肉。論識時務,少帝亦不遑多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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