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四海 第156章 開卷有益

「若能出仕薊國,便將家中老小皆遷來安居。陽都老宅,留宗人看管即可。」諸葛玄道盡此行,肺腑之言:「一路行來,薊國風土人情,衣食住行,無不令人心生嚮往。漢胡羌蠻雜糅,鄉音難改卻和諧如一。窺一斑而知全豹。漢室式微,朝政日非。江山社稷,所託非人。民心思亂,而天將變。」

「二弟所言,亦是為兄所思。」諸葛珪遂取榻旁書籍遞過:「且看薊國印本。」

諸葛玄雙手接過。紙研輝光,墨香撲鼻,細細辨認,遂嘆道:「乃出鍾繇小楷,錄薊國雙博士服子慎之《春秋左氏傳解》。難得面面俱到,堪稱世間精品。」

諸葛珪又道:「此書乃蘇洗馬所贈。薊王手書:『開卷有益,溫故知新』。本以為,撰、抄皆出名家,必然珍貴。然問過方知。全書十冊,作價千角。一冊不過百錢。薊國學子,幾乎人手一冊。」

「竟如此便宜。」諸葛玄大驚。

諸葛珪嘆道:「據說,此書乃用『雕版印刷』。初版十萬冊,十日印製,一日售罄。服虔與鍾繇,各得百取五之版費(5%)。計五十萬錢。版費之巨,聞所未聞。」

諸葛玄這便醒悟:「此舉,堪比《熹平石經》。料想,十萬冊書,必無人為疏誤。且開文士『出書自養』之先河。」

「然也。十萬冊書,十日印畢。天下學子,何其幸哉!」諸葛珪一聲長吁:「我等坐井觀天,墨守成規。然薊國卻『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不出十載,你我所知所學,皆以作古,追之不及也。」

「兄長之意,弟已盡知。窮畢生之所學,如逆水行船,不進則退。薊國學子得盡天時地利,再加政通人和,當一日千里。令天下讀書人,追之不及。」諸葛玄目光如炬:「我諸葛一門,當不甘人後。速來薊國。如若不來,悔之晚矣。」

諸葛珪又指薊書言道:「蘇洗馬還言,所有雕版用字,泥范皆用水力機關衝壓,而後燒制排版。售賣給各城印刷工坊。故無論出自何處工坊,皆版本如一,無有偏差。須知,薊國有三百餘城,大小工坊,何其多也。竟全然如一,著實令人瞠目。一冊書卷,便如此匠心極具。可想而知。薊國上下,凡有所出,又是何等匠心獨運。」

聞此言,諸葛玄唏噓不已:「幸得早生,學有所成。若晚十載,恐無立錐之地也。」

此話,正中心事。諸葛珪言道:「歲不我與。待明日,你我二人便往四方館一行。出仕薊國,再興大漢。」

「兄長尚未痊癒,何其急也。」諸葛玄勸道。

「當無妨。」諸葛珪眼中,透著人到中年的危機。

「如此,且聽華大夫如何說。」諸葛玄感同身後。

若無薊國一日千里。天下士大夫,自可寄情山水,修身養性,以待時機。屢辟不就,亦無可厚非。奈何天將變矣。薊國學子,皆突飛猛進,知行倍增。如何還能等得及。江山代有才人出,後浪終要推前浪。一不小心,橫死灘上。一事無成,徒剩唏噓。

「亮兒亦是我家麟兒,斷不可滯留家中,誤了前程。」諸葛玄忽道。

「我已去信蘇洗馬,求薦亮兒入太學壇。若能拜鄭公門下,何其幸也。」諸葛珪言道。

「兄長行事,如迅雷不及掩耳。弟遠不及也。」諸葛玄笑嘆。

洛陽,西郭,十里函園。

車停後巷。張讓遣親隨小黃門,叩門求見。

待角門開,這便常服下車,穿後院,入中庭,與曹節相見。

水綠琉璃,窗明几淨。張讓跪伏堂前,大禮參拜:「奴婢張讓,拜見老大人。」

「可是張常侍。」堂內高卧之人,正是大內官曹節。

「正是奴婢。」張讓朗聲應答。

「今日所為何事?」曹節亦不見外。

「求老大人,賜葯活命。」張讓伏地泣求。

「哦?」曹節先是一愣,隨即醒悟:「莫非,張常侍前日殿前昏厥,亦是中了風邪。」

「不敢隱瞞老大人,正中風邪。」事關生死,張讓如何能再隱瞞。

「唉……」曹節一聲長嘆:「你我刀鋸餘人,孤身行走禁中。日日提心弔膽,歷經生死兩難。又有幾人,能獨善其身。老將至矣,張常侍。」

「老大人,字字珠璣。」張讓哽咽言道:「自先帝亡故,奴婢已生無可戀。唯有一門家小,尚未保全。不敢輕言一死了之。還望老大人成全。若能苟活數載,當可含笑九泉。」

「華大夫所配良藥,右丞足月送來,從未有失。然,人之將老,非良藥可醫。多食無用,且分你一份便是。」曹節竟不藏私。

「謝老大人活命之恩。」張讓再拜。心頭頓覺一松。

「待你我故後,黃門多半沒落了……」曹節一聲唏噓,言盡於此。

『老大人何出此言?』終歸未能問出口。從府中小黃門處,取來贈葯,張讓懷揣狐疑,告辭離去。出角門前,小黃門言道:往後,可月初來取葯。

張讓謝過。

送走張讓,得了枚麟趾金的小黃門,喜氣洋洋而回。

輕手輕腳,替曹節掖好被角,正欲轉身離去,忽聽榻上曹節笑問:「此去,可有所獲。」

「不敢隱瞞阿父,得了枚麟趾金。」小黃門笑答。

「去吧。」曹節輕輕頷首。

小黃門再拜,又不禁問道:「阿父何故言『黃門沒落』。」

「薊王宮中無宦,還要我等何用?」曹節隨口答曰。

小黃門越發不解:「薊王宮中無宦,與我輩何干?洛陽南北二宮,黃門眾不下十萬。又豈會輕易沒落。」

曹節張了張嘴,卻啞口無言。

久不聽言語。待小黃門再抬頭,只見榻上老者,嘴角垂涎,睡意昏沉。又過不久,鼾聲四起。

回憶數年前,還是何等權傾朝野,隻手遮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今昏睡榻上,垂垂將死。歲月又曾饒過誰。

許,先前之言,不過是一句昏語,罷了。不足為信。

心念至此,小黃門忽覺有些掃興。這便泱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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