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四海 第125章 息事寧人

書朱雀闕之謀,之所以令張讓、趙忠,事與願違。原因有二。

「卑不謀尊」的政治對等原則是其一。「敢逆漢室者,必出漢家親」。於是自然而然,將目標人群,圈定為洛陽貴胄,漢室宗親。

「列候次減」的利益分配模式乃其二。「天家吃肉,我喝湯」。「吃肉喝湯」,便指自上而下,分封制的利益分配。

然,先帝母子,卻贏者通吃。賣官鬻爵也就罷了,還趁人之危,暗放子錢。將宗室貴胄,一二百年積攢的家底,吃干抹凈,不留一個銅子。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逼不得已,唯將食邑質押子錢家,苟且續命。奈何子錢家,挑肥揀瘦。只貰封君縣主,鄉亭小侯一概不取。三宮少帝,不聞不問。任我等自生自滅。

君以草芥待我,我當以仇寇報之。

於是乎,便有了「書朱雀闕」之事。

道理都通。乃至何太后,深信不疑。且又誤以為,先帝《子錢集簿》,今握於太皇董太后之手。又謂「解鈴還須繫鈴人」。若要息事寧人,平宗室眾怒。唯太皇董太后出手,命金市子錢家貰貸小侯,自當迎刃而解。

長樂太僕郭勝,進言道:「先帝《子錢集簿》,究竟握於誰手,此事尚無定論。且,是否有《子錢集簿》,亦未可知。若董太皇咬死不認,又當如何?」

何太后冷聲道:「母子賣官販爵,斂財無數。惹天怒人怨,先帝崩於困龍台,猶不悔改。今洛陽宗室亦怒而發聲,董氏如何還能穩坐高位。」

車騎將軍何苗,急忙起身進言:「如太后所言。若令洛陽宗親,『骨肉離心,人有畔(叛)志』,社稷危矣。」

「事關宗室存續,社稷存亡。不可不察。」長樂少府袁逢,亦起身言道:「料想,只需好言相勸,董太皇必當領會。密令洛陽子錢家,善待宗室諸侯。」

「此事,宜當謹慎。」長樂太僕郭勝勸道:「老奴竊以為,太后切莫當面提及《子錢集簿》為宜。」

「舉頭三尺有神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何太后冷笑:「他母子既然做得,旁人又如何不能說得。」

「當真說不得。」何苗亦苦勸:「料想,太后便是提及,董太皇亦百般抵賴,斷不會認。只因,如若認了,便坐實朱雀闕書上『賣官販爵』、『婦人干政』之言。乃至德行有污,顏面無存。若引百官劾奏,宗室群起而攻。董氏如何還能竊居太皇大位。」

何進亦隨之進言:「車騎將軍所言極是。太后萬勿逼迫太緊。反令董氏一門惱羞成怒。」

「國祚至此,夫復何言!」何太后一聲悲嘆。

見大將軍何進,車騎將軍何苗,齊齊來看。

長樂少府袁逢,遂起身進諫:「太后息怒。今少帝繼位,竇太皇垂簾。必不會重蹈,先帝覆轍。只需忍耐數年,則萬事無憂矣。」言下之意,道路曲折,然前途光明。

可謂一語中的。何太后言道:「既如此,諸君以為,該當如何。」

長樂少府袁逢,計上心來:「何不請竇太皇出面,趁三月上巳節時,三宮與少帝,泛舟濯龍園。席間,太后見機行事。料想,董太皇必欣然悔悟。」

「少府乃老成謀國之言。」何進大喜。

「臣,附議。」何苗亦無話可說。

「如此,朕便依計行事。」何太后輕輕頷首。

「太后明見。」眾人下拜。

數日後。北宮,永巷,黃門署。

張讓、趙忠,相約密會。

「如何?」趙忠忙問。

「事與願違。」張讓搖頭嘆氣:「三宮皆無動靜,亦無風傳。唯董太皇詔命司隸校尉袁紹逐捕,五日一會。」

「怎會如此?」趙忠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實不知也。」張讓苦笑:「天亡你我,非人力可為。」

二人枯坐,相對無言。

「先前,家中來人,言潁川舊宅尚在。」不知過了多久,張讓忽言道:「不如上書乞骸骨,就此歸鄉,或可得善終。」

趙忠慘笑一聲:「你我刀鋸餘人,樹敵無數。天下恨不能食肉寢皮。若離深宮,不出洛陽八關,必滿門慘死,如何善終。」

「唉,事已至此,又當如何。」張讓唏噓。

「若不想隱姓埋名,舉家避居深山,世代與野獸為伍。唯有放手一搏,有進無退。」趙忠言道:「一計不成,再出二計。」

「如此,也罷。」張讓咬牙站起。二人垂頭喪氣,各自別過不提。

洛陽西郭,十里函園。二崤城,中堡,瑤光殿。

司隸校尉袁紹、越騎校尉曹沖,城門校尉趙延,三人聯袂而來。

右丞賈詡,左丞荀攸,軍司空田豐,軍正沮授,並幕府五校,關羽、張飛、徐晃、周泰、典韋。齊來相見。

眾人早已熟絡。如關張、徐晃,皆曾隨劉備,菟園擊鞠。與袁紹乃是故交,自無需見外。

於是,袁紹開門見山,將書朱雀闕之事,娓娓道來:「董太皇詔命逐捕,五日一會。袁紹束手無策,全無頭緒。不得已,登門叨擾。還望諸位,不吝賜教。」

話說。賈詡前些日,剛從大宦官曹節處,得知先帝年間,書朱雀闕密情。不料音猶在耳,宮中又出此事。與何後及董太皇,疑神疑鬼,胡亂攀咬,截然不同。因知《子錢集簿》下落。故賈詡首先便排除,何太后、董太后及竇太后,三宮嫌疑。此乃二桃殺三士之計也。欲令三宮爭鬥,禍起蕭牆。如此一來,方可渾水摸魚,火中取栗。再聯想趙忠、張讓,豪擲寶鈔一億,重回禁中。背後主謀,已呼之欲出了。

電光石火間。賈詡與荀攸四目相對,各自心領神會。

賈詡斟酌言道:「且問本初。欲捕賊,還是欲除禍乎?」

袁紹心念一轉,這便言道:「捕賊其次,除禍為先。」

「此事涉及天家二後,尤其直指太皇董太后。先帝西園賣官,明碼標價,婦孺皆知。董太皇『自納金錢,盈滿堂室』,誰人不知,何人不曉。當應闕書『賣官販爵』之說。然『婦人干政』,又從何說起。」賈詡循循善誘。

「陛下年幼,由太皇竇太后垂簾輔政。若論『婦人干政』,必是指太皇竇太后垂簾無疑。」袁紹言道:「然少帝年幼,太皇監國,乃我朝祖制。前後兩漢,多有先例。當無可指摘。」

「闕書看似語無倫次,胡亂攀咬。實則煞費苦心,牽一髮而動全身。」賈詡言道:「闕書一明一暗,皆有所指。看似批『賣官販爵』、『婦人干政』。實則暗伏殺機,直指少帝。」

袁紹驚問:「何以見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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