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四海 第010章 坐井觀天

商品的流通性,註定了商人不會像農人那樣,世代久居一地。買東賣西,遊走四方。故稱「游商」。換言之,當群盜蜂起,天下大亂時,游商會迅速遠離是非之地。畢竟,財貨、美人都是可以打包帶走的。而耕地卻帶之不走。此也就註定了,逼不得已,農人並不願背井離鄉。

除非青黃不接,亦或苛政猛於虎。

為保自家農田,而武裝起來的農人。積極性無需動員。

此,便是自耕農的可貴。也是大漢立國之本。

收到左慈千里傳書,悉知前後諸情的薊王,亦不由一聲長嘆。何後縷縷擊穿想像力極限的求生欲,著實強悍。

問題是「怎麼可能?」

薊王問枕邊人:「左慈竟將史子眇的『靈魂』釣出,幻化成錦鯉。」

精通黑暗驅魔術的大秦聖祭,百忙中道破謎底:「莊子非魚。按照古老的華夏智慧,妾以為,『子』與『魚』,皆來自左慈一人,與史子眇,甚至幻境中每一個被左慈釣走靈魂的對手,都無關。」

「『子』非『魚』,『子』與『魚』。」劉備已醒悟:「『靈魂釣叟』,其實並非釣走史子眇的靈魂。而是釣叟將自身的一片『靈識』,幻化成魚。」

「天有五行,水、火、金、木、土,分時化育,以成萬物。」倭女王那美亦言道:「傳聞,世間有一神技,能分神化念,稱『分神術』。」

劉備輕輕頷首。此乃人格分裂的高級形態:自主分裂。與大多數應激分裂者的受迫性不同。左慈可自主分裂人格。

正如「天降流火」與「麒麟送子」,其實是容易被人混為一談的兩套戲法。左慈之所以能一眼窺破。正因其亦精於此道。

整個「莊子非魚」幻術,包括二部分。「上鉤者」的精神死亡,及「蓑笠翁」的人格分裂。所謂「願者上鉤」。先將被釣者的精神殺死,而後分裂人格,模擬出被釣者。

如此一來,真相大白。

能造成「腦死亡」的藥物很多。時下自然也有。於是,史子眇看似靈魂出竅,乃至六神無主,長睡不醒。時人便會自然而然,認為是被高人吸走魂魄。然就現有手段而言,無人能奪他人魂魄。不過是左慈自我人格分裂。在幻境中,用自己的一片人格,完成了「莊子非魚」最高級的呈現:神滅化魚。

漢水神女延娟、延娛姐妹,並天台二女仙,亦口口相傳,佐證世間確有「分神奇術」。

所謂飽食思淫。自上古到兩漢,吃飽飯的時人,對精神世界的探索,實在太深邃。

若將華夏比作一人,從百家爭鳴到獨尊儒術,整個波瀾壯闊的思想史,便是華夏精神的淬鍊。此與現實世界從春秋百國到一統兩漢的歷史進程,並轡齊驅。

一言蔽之。統一乃大勢所趨。無論現實還是精神。

竟修鍊到自主人格分裂。左慈果然強悍。

隨群仙入宮,倭女王和親,宮中高人漸多。劉備索性將正殿頂閣,改造成「觀天閣」。主:觀雲物、察福瑞、候災變。以倭女王那美與高等女祭司安娜塔西婭為首。漢水神女延娟、延娛姐妹,天台二女仙皆入住其中。

主要功能,類後世氣象站。嘗試進行氣象預測。諺語謂:「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便是對氣象規律的總結。薊國千里稻作,若能知曉水文氣象,自然大有裨益。

人盡其才,物極其用。薊王向來如此。

所謂「坐井觀天」。神女只用來觀天否。

否。

利欲熏心,乃至道心盡毀的麻姑,已交由大秦聖祭驅魔。不日當可收為己用。

隨洛陽「天降流火,麒麟送子」廣為流傳。深宮之中,亦傳出何後孕身的消息。為街頭巷尾,津津樂道。被視作漢室再興之兆。

新帝曾問太史令:為何時人皆傳「再興之兆」,而非「中興之兆」?

太史令,躬身無語,避而不答。

所謂「接二連三」。前有光武中興。今時今日,又豈能再取「中興」二字。若將麒麟送子,比作漢室再興之兆。能三興炎漢者,又是何人也?

若沿此思路,再往下深想:天下還有何人可稱麒麟,何後腹中麟兒又是誰子。

時人心念至此。忽生撥雲見日,醍醐灌頂之感。

很快。群仙會上,仙人于吉解讖之言,廣為流傳。

凡成大事者,必上應天命。古往今來,莫不如是。

此時此刻,薊王已應天命。

素王(孔子)獲麟絕筆。稱:吾道窮矣。

以此類推。天降麒麟,或預兆今漢「國祚已盡」。所謂「伯仲叔季」。勵志三興漢室的劉先主,西蜀立國,為何史稱「季漢」。劉備至今百思不解。前漢、後漢、季漢。叔漢在哪。難得真就指「玄漢」。若如此,為何又稱前、後?

思緒萬千如野馬脫韁。一夜無話。

洛陽函園,二崤城官堡。

四大謀主齊聚。

「文和可尋到神上宗師蛛絲馬跡。」左丞荀攸問道。

賈詡先是點頭,後又搖頭:「一無所獲。」

田豐點頭道:「千里投懷,麒麟送子,乃出道人史子眇與當世麻姑之手。並非太平餘孽所為。」

沮授亦言道:「話雖如此,然,禁中風起雲湧,殺機四伏。若非太平餘孽暗中策劃,時局焉能崩壞如斯。」

賈詡輕輕頷首:「公予言之有理。」

見賈詡先點頭,後搖頭,荀攸遂問道:「文和因何似是而非。若舉棋不定,又為何口出『無所獲』。豈非自相矛盾。」

賈詡道出原委:「太平道與大漢,生死大敵,勢不兩立。『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絕難共存。」

「然也。」荀攸答曰。

「先前神上宗師,趁先帝北巡,與冀州刺史王芬共謀行刺,連環毒計,終令先帝血崩沙丘台上。我等皆以為,此舉既報血仇,又亂天下。乃神上宗師畢生所欲。然,不得不說,先帝駕崩,我主亦得其利。託孤重臣,再無人可掣肘。」

目視眾人,賈詡又道:「此『千里投懷,麒麟送子』局,亦是如此。『代漢者當塗高也』讖言與『麒麟送子』,首尾呼應,暗中神合。我主得天命所歸,亦獲其利。此,便是矛盾之處。」

荀攸已醒悟:「若神上宗師,果是我生死大敵。又豈會令我主,接連得利。」

「然也。」饒是善度人心之賈文和,亦窺不破此中迷局:「神上宗師,究竟是何方神聖。亦或是何方妖孽。是敵還是友,難以捉摸。」

「于吉。」沮授猛然醒悟:「群仙會之『于吉』,或可比北巡之『王芬』!」

一語驚醒夢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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