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九州 第016章 嫁禍江東

鄭泰領命出府。果見一輛婚車,停在門前里道。

想必來時已久。周圍聚著不少看熱鬧的路人。殖貨里本就是商賈雲集,車水馬龍之地。獨獨一輛披紅掛綠的婚車,停在輔漢大將軍府前,又如何能不引人矚目。

鄭泰不敢怠慢。這便肅容近前,隔簾問道:「薊王門下督鄭泰,敢問簾後是誰家女子。」

「民女杜氏。」車內女子自簾後柔聲答道。只因未入門,禮未成。女子才自稱「女」,而非「婦」。

「所為何來?」鄭泰再問。

「迎親當日被王上所掠。今大將軍不納,家中兄弟不容,走投無路,來投王上門下。」女子道出原委。

所謂「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婚車無端被劫,累及大將軍何進險遭滅門之禍。紅顏禍水,娘家又如何肯納!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若惹惱了大將軍何進,杜氏滅門也。於是,娘家自也回不去了。

趨利避禍,人之常情。鄭泰心中暗嘆,卻不露痕迹:「如此,姑子且稍候,待某回稟主公,再做定奪。」

《樂府詩集·歡好曲》:「淑女總角時,喚作小姑子。」時下,尋常人家,未出嫁的女子,喚做「姑子」。

鄭泰這便回府通稟。入前院,路遇右丞相問,遂實言相告。

賈詡言道:「所謂紅顏禍水。此乃大將軍『嫁禍之計』也。」

鄭泰忙問:「右丞何出此言?」

「王美人屍骨未寒,大將軍遣人納妾。此乃大不敬之罪也。正因如此,我主才披喪送親,府前問罪。何進理虧,故不敢納此女。然若被我主所納,便落人口實。或言之:『薊王非代主問罪,而為奪人所愛也』。」

「原來如此。」鄭泰幡然醒悟:「若放此女入府,我主先前行事,便會造人詬病。」

「然也。」賈詡笑道。

「這可如何是好。」鄭泰一時進退兩難。

賈詡言道:「速去通稟,且看主公如何定奪。」

「喏。」也只能如此了。

事不宜遲,鄭泰這便快步奔赴中庭。

目送鄭泰離去,賈詡羽扇輕搖,眼中儘是深意。卑不謀尊。出謀而不劃策,乃人臣之道也。

幕府中庭大堂。

聽完鄭泰所言,劉備輕輕頷首:「此事因我而起。累及杜氏女,無家可歸。若不納,是為不義也。」

鄭泰點頭道:「主公言之有理,然……」

「公業有話直說。」

「右丞言,此乃大將軍何進,『嫁禍』之計。」

略作思量,劉備便領悟:「所謂『三人成市虎』。若納此女,必被人詬病。」

「正是如此。」鄭泰答曰。

「然『道之所在,雖萬千人逆之,吾往矣』。大將軍何必難為一女子。」劉備言道:「孤當親出相迎。」

「喏。」鄭泰再拜起身。有道是「多行不義必自斃」。「不義」,在時人,尤其是豪傑看來,可比肩「不忠」。皆是大逆不道。

故,雖明知大將軍何進「嫁禍」,劉備亦需接納。不納,便是不義。

見劉備親出,路人紛紛行禮,口呼:「拜見王上。」

「諸位免禮。」

劉備邁步走到車前,以禮相待。起身後,又朗聲道:「夫人,且隨我入府。」

此話一出,滿街驚呼。劉備稱「夫人」,豈是小妾可比。

車內杜氏更是喜極而泣。身逢大難,無家可歸。進退失據,惶惶不可終日。不料否極泰來,竟被薊王納為夫人。

見薊王親自牽馬入府,圍觀人群各自嗟嘆。

何為英雄?敢為人先。

敢為常人不敢為,能守常人不能守。大道至簡,知易行難。

凡遇男女事,最怕遮掩。遮醜,遮醜,醜事才需掩。所謂君子坦蕩蕩。事無不可對人言。劉備話不多說,直接牽馬入府。便勝在一個「磊落」。大將軍不納,娘家不容,薊王堂而納之。

心有所想,身有所動。言行一致,表裡如一。

便是大丈夫也。

話說。劉備與杜氏素未謀面。二話不說,便納入府中。饒是門下督鄭泰等人,亦欽佩不已。主公一世人傑。我等拍馬不及也。

入府後,劉備命婢女前來相迎。又傳語左右,以夫人之禮待之。

民諺曰:「娶妻娶賢,納妾納色。」待女婢掀簾,扶杜氏下車。

竟一時艷光四射。

眾府臣急忙垂目行禮,不敢平視。

劉備見有異色,心中一動。莫非是「杜夫人」?

這便請入中庭。與諸妃相見。

「公業,且送一份聘資與杜家。」賈詡笑道。劉備所為,自不出右丞所料也。

「喏。」主公新得絕色,鄭泰亦喜不自勝。又問道:「當以何禮聘之?」

「主公口出『夫人』,當聘以『夫人之禮』。」賈詡笑答。

「喏。」鄭泰大喜而去。

西郭,壽丘里。大將軍府。

聞劉備納杜氏,一直卧床靜養的大將軍何進,猛然坐起:「路人可有風傳?」

心腹不敢隱瞞:「確有風傳。」

「如何說?」

「皆說薊王……磊落君子,有情有義。」

何進滿臉橫肉,抖如篩糠:「我納妾便是『不忠不義』,換做薊王納之,便是『有情有義』。時人,何其厚此薄彼!」

心腹不敢與答,唯五體投地。

「滾!」何進怒從心起,一聲暴喝。不料牽動患處,竟頭痛欲裂。

心腹手腳並用,掩面逃竄不提。

王爵妻妾不過四十。

王美人尚未入土,劉備豈敢此時求陛下賜婚。然將杜氏納入府中,乃義之所向。即便陛下不肯賜婚,也無妨。終歸是大義當前,「雖萬千人逆之,吾往矣」。

「薊王無小事」。何進剛知,陛下亦知。正如路人一般無二。陛下聰慧如此,又豈能不知大將軍嫁禍之計。明知中計,薊王亦牽馬入府,乃為全人臣大節也。

此事看似不大,然卻考驗了漢人的普世價值觀。

那便是:禮法與道義。孰高孰低?

答曰:道義高於禮法。

明知《約法三章》,「殺人者死」。然卻總有人,怒而殺人。殺人便是「犯法」。然我煌煌天漢,不僅不禁刀劍弓弩,又常大赦天下。屢將「犯法」之人,赦免。便是「道義使然」。

大漢自立朝,屢次「赦」及「大赦」。僅高皇在位的十二年間,便大赦九次。九次大赦中,僅有兩次人為設限。

其一,十年,太上皇(高皇父)崩,「赦櫟陽囚死罪以下」,因太上皇生前居於櫟陽宮,櫟陽所有囚徒,皆被赦免。其二,十一年,淮南王英布造反,「赦天下死罪以下,皆令從軍」。

人人攜刀帶劍,戶戶藏有弓弩。我大漢卻傳承有序。正因心中有道,世間有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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