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九州 第011章 檀口溫湯

通常來說,西郭到東郭,穿城而過,乃是最短捷徑。皇后車輿正是如此。

那日何進納妾。為避嫌,特意繞城而過。迎親隊伍,從西郭出發,繞行南郭,到東郭接親後,再繞行北邙。不料卻在谷門外,與奉命出城,前往北邙永平里弔唁的執金吾王斌,迎頭相撞。才生出諸多事端。

奉命同行的呂常侍親隨小黃門吳伉,見勢不妙,忙去呂府通風報信。正遇薊王車駕。這便涕淚上前,請來薊王出面。

於是乎。寸步不讓的何府家奴,被薊王單人匹馬,盡數打翻在地。

盛怒之下。薊王披喪送親,險屠何進滿門。

「披喪送親」,遂成典故。意與「笑裡藏刀」相近。卻多褒義。

遙見皇后車輿入里道,幕府游徼(jiào)急忙趕回通稟。

待幕府屬臣前來接駕。皇后車輿已入中門。

「下臣等,拜見皇后。」右丞賈詡,領屬臣列隊下拜。

「免禮。」十月冬寒,皇后已披狐嗉大氅。雍容華貴,艷蓋京華,果然天家帝後。

「薊王何在?」

「我主抱恙,恕不能前來接駕。」賈詡奏曰。

「無妨。前方引路,我去見他。」何後頤指氣使。

「這……」賈詡微微一頓,再拜領命:「下臣遵命。」

《儀禮·士相見禮》:「凡自稱於君,士大夫則曰下臣。」時下,下臣,意同「外臣」。《儀禮·士相見禮》:「他國之人則曰外臣。」

之所以不稱「外臣」,只因時下「外臣」乃特指「百蠻外藩」。上計大典時,「百蠻貢職」之百蠻,皆稱外臣。主要為南越及漠北等,處於「化外之地」的異族政權。稱「外臣」者,對大漢朝需盡的義務,主要有:「時納貢職」、「朝請」、「藩屏」、「侍子」等,不一而足。

賈詡等人這便將皇后一行,引入中庭。

仰視重樓高聳,密不透風。何後微微一笑,直入大堂。

「下妾叩見皇后。」竇氏、何氏已聞訊下樓。

「免禮。」何後除鞋登堂,將薊王二側妃扶起。頗多噓寒問暖:「薊王病情如何?」

「王上昨日已醒,府中侍醫言,不可輕動,故正在寢宮,安心靜養。」何氏答曰。

「既如此,可否領我一見。」何後笑問。

「這……」竇氏與何氏,下意識對視,正欲婉拒。不料何後已先開口:「前方引路吧。」

「喏。」二妃只得領命。

「爾等再此等候,不必跟來。」何後又發施令。

「喏。」隨行郭常侍等人,躬身領命。賈詡等一眾府臣,自當作陪。

有何氏與竇氏在場,料想皇后亦不會,多生事端。

同登二樓寢宮。

竇氏扣門。龜茲妃白卓開門。見何後親臨,急忙伏地行禮:「叩見皇后。」

見白卓有傾國之色。何後點頭笑道:「龜茲妃免禮。」卻不知,皇后如何得知其身份。

須臾。寢宮內諸妃,皆列隊相迎:「下妾等,叩見皇后。」注曰:「下,猶賤,謙言賤妾也。」

「免禮。」何後抬眼掃過,不由一窒。西域諸妃,皆有殊色。齊聚華室,群芳爭艷,美不勝收。薊王坐享齊人之福,果然天家麒麟也。

「薊王何在?」何後朗聲發問。

「王上正在寢室小寐。」漢化程度最深的龜茲妃,白卓答曰。

「且去通稟。」何後柔聲笑道:「問薊王可願見我。」

「下妾不敢。」白卓再拜而去。

如此動靜,劉備豈能不知。白卓閃身入內,替夫君打理好一切,這才引何後入室。

「臣……」劉備掙扎欲起,卻被何後所阻:「薊王且安卧。」

白卓取來坐榻。何後獨坐劉備榻前。竇氏、何氏,陪坐一旁。

見劉備丰神如玉,面色紅潤。與形如枯槁的大將軍何進,不可同日而語。何後笑問:「王上無恙否?」

「稟皇后。正如太醫令所言,怒血攻心,一時閉氣,乃至昏厥。實無大礙。」劉備如實以對。

「昨日,若非陛下親臨,王上會縱火否?」何後再問。

「實不相瞞。若非陛下親臨,大將軍除去幼子,滿門皆休矣。」劉備字字肺腑。

「難不成,王上竟也以為,王美人乃我毒殺。」何後泫然欲泣。

「非也。」劉備搖頭:「正如皇后所言:『吾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王美人自誕下次皇子,便是皇后『眼中釘,肉中刺』。早欲除之而後快。而陛下……」

「陛下如何?」何後眸中一亮。

「陛下亦深知我朝『內憂外患』。故欲先除內憂,再去外患。如此,可保大業,延國祚。善待嫡母竇太后,便是此因。」劉備雖未言明,以何後之智,焉能不盡知。

這便替劉備說完:「如王上所言。我煌煌天漢,時至今日,已病入膏肓。遍生『內憂』、『外患』。『美人不死,內憂不止』。『殺其母,立其子』。亦是陛下心中所想。」

劉備一聲輕嘆:「皇后聰慧,母儀天下。若能全『家國天下』,何愁國祚不繼,社稷長存。」

「薊王且說,我當如何做?」皇后肺腑發問:「試想。陛下無兆而崩,若我垂簾。大將軍能與內官共存否?」

「不能。」劉備搖頭。

「若大將軍,誓誅內官。與前大將軍竇武,如何?」皇后再問。

「竇大將軍稱『三君』,仍為宦官所敗。何大將軍,遠不及也。」劉備亦實言以對。

「如此說來,我何氏一門,當步竇氏之後塵。那時,只剩我孤兒寡母,薊王輔我皇兒,又與佐次皇子何異?」

劉備不由一滯。

何後,竟有此見地!

既已交心,何後也無所顧忌:「陛下早崩,剩我孤兒寡母,自當以王上馬首是瞻。皇次子能給王上的,我『母子』又何逞多讓?」

正說著,白卓捧葯而入。做戲做全套,薊王既卧床,自當按時服藥。

本想趁用藥,尋機送別。

不料葯到床前,卻被皇后伸手接過。

只手捧葯,只手解開絲帶。狐嗉大氅怦然滑落,燈下一身春宮薄衫,玲玲剔透,纖毫畢現。

陪坐一旁的何氏,頓時嬌顏欲滴,羞愧難當。日防夜防,皇后難防。密室之中,皇后狐嗉大氅之下,竟宛如無物!

事已至此,騎虎難下。誰又敢張揚。

劉備目光清澈:「皇后終歸是皇后。天下無人能及。」

何後嫣然一笑,顧盼生姿。先取碗中琉璃「方寸匕(葯勺)」,舀起一匕葯湯,舉至唇邊吐氣如蘭。待吹溫後,正欲餵食,又輕輕取回,將葯湯含入檀口。須臾,微微探出舌尖,將半匕吐回,以示無毒:「薊王,請飲葯。」

琉璃匕中,玉液剔透。尚有一絲晶瑩的懸絲,連在皇后豐潤的唇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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