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隴右 第195章 薊王登朝

車駕回府,終是完成「歸寧之禮」。

見下車時,劉備面露慶幸之色,頗多劫後餘生之意。一直表情淡然的何氏,忽露齒一笑:「夫君當世人傑。聽聞被鮮卑大單于攜十萬控弦,圍在白檀孤城,置於千軍萬馬之中,尚且談笑自若。今日為何露怯?」

劉備笑答:「所謂『粉骨碎身全不怕,欲留清白在人間』。為夫不過是想善保清白之身,能為國、為家所用罷了。」

「原來如此。」何氏聰慧竟不下何後:「以後若得皇后相召,夫君不妨攜妾同往。」

「如此,甚好。」劉備笑抒胸臆。以後有何家小妹傍身,看何後如何再行「絕毒美人計」。哼哼……

竇氏亦笑:「妾與夫君自幼相伴,卻不知普天之下還有何物,能令夫君畏懼如虎?」

「夫人切莫說笑。」劉備眨了眨眼:「小心隔牆有耳。」

說罷。便攜二妃,直升二樓寢宮。依照慣例。新婚七日,薊王皆要與新人同床共枕。不可夜宿他處。

輔漢大將軍府,前後三進院落。重樓高閣,華室眾多。足夠安置。

新婚燕爾,一夜無話。

陛下終歸要見。先前陛下免薊王早朝。如今禮畢,自當入朝覲見。

薊王乃漢室王爵。又兼輔漢大將軍要職。先時陛下三加九錫,皆被薊王所拒。人臣之心,天地可表。正因如此,朝堂內外,無不對薊王登朝,翹首以盼。

原因簡單至極。外戚、黨人、內官、勛貴。整日勾心鬥角,朝議更是引經據典,吵成一團。陛下除去和稀泥,別無他法。總歸是「僧多粥少」。

先前還有四百年國祚蒙蔭。終歸有些家底。盤中餐馬馬虎虎,尚且夠分。如今江河日下,朝政日非。正因盤中殘羹冷炙,所剩無幾,不夠分了。飢腸轆轆,虎視眈眈,各方人馬,你方唱罷我登場。開始明爭暗搶了。

薊王富甲天下,薊國兵強馬壯。國中人才濟濟,內政外交,皆不缺好手。如今臨朝,自當為陛下分憂。

果然。今日早朝,見黃門令左豐,親領薊王入宮登殿。候在殿外的百官,紛紛近前行禮。

「拜見王上。」

「諸君免禮。」劉備身披諸王朝服,丰神如玉,英姿勃發。人比人得死。

本聚攏在大將軍何進周圍的百官,竟一走而空。便是驃騎將軍董重,亦笑臉嘻嘻前去拜見。足見人心向背。

「恩師。」劉備先行禮。

盧尚書側身避過,再回禮:「拜見王上。」

「恩師免禮。」劉備急忙托起。

盧植並非黨人。乃士人代表。尚書、侍中、御史、郎官一系,頗多人脈。

「此乃侍御史桓典。」盧植為劉備引薦。

四目相接,薊王頓時醒悟:「謝桓公全護之義。」

桓典長揖及地:「王上乃當世名臣。一心為國,磊落坦蕩。某不過舉手之勞。」

與劉陶搶先劾奏劉備,如出一轍。桓典劾奏薊王逾制,亦是奪人先聲,刻意而為。以堵悠悠眾口。

時辰已到,殿門四開。群臣除鞋入朝,依次就坐。漢時朝會,除非大典,無需站立。皆有席位。「正(襟危)坐」即可。待陛下臨朝,變正坐為長跪。行君臣之禮。而後就坐。

若無事上奏,或不進諫,亦或未受皇命,皆無需出列。

待朝會結束。內官高唱:「陛下為君興——」

百官方起身站立,恭送陛下。再魚貫出殿,在軒下穿鞋散朝。

凡百官站著上朝,皆非漢禮。

雖提前得知。然見薊王玉樹臨風,獨佔鰲頭。陛下亦不禁頗多欣喜。

「薊王新婚燕爾,今日登朝,何其急也。」

「回稟陛下,當以國事為重。再說,臣已安家洛陽,旦夕可見。不必急於一時。」劉備答曰。

「甚好。」陛下笑著點頭:「大亂初平,百廢待興。薊王來朝,乃天助我大漢。凡有奏報,尚書台當另行抄錄一份,呈往薊王府邸。」

不等劉備推辭,尚書令曹節已伏地高呼:「老奴遵命!」

大將軍何進面無表情,只輕輕抖了抖嘴角。

「可有要事奏報?」陛下又問。

「臣,奏請:重開州牧。」宗正劉焉,起身奏報。

「卿之意,朕已盡知也。」宗正乃九卿之一,故陛下以「卿」相稱。

待劉焉落座,陛下遂問計朝堂:「諸位以為如何?」

大將軍何進搶先起身:「臣以為,州牧不可再置。」

「大將軍且說來。」陛下不置可否。

「黃巾已平,天下初定。各地余賊,皆不足為慮。各州刺史,捷報頻傳,剿滅境內賊寇,民心始安。若重設州牧,掌一州之軍政,權柄尤重。為牧者,凡起不臣之心,則天下危矣。」何進高聲奏對。

劉焉起身反駁:「正因刺史位卑,各郡太守多陰奉陽違。各郡武備鬆弛,郡兵皆不堪大用。乃至群盜蜂起,若不能以雷霆手段,快刀斬之,久必成害。待賊寇互相串聯,荼毒中原,悔之晚矣。且重置州牧不過是權宜之計。前朝亦有先例。武帝設州刺史,督察郡國,巡視吏治。成帝時改為州牧,哀帝後復為刺史。所謂事急從權,前朝廢立如常,今朝又何必畏之如虎。」

「宗正之言不可取。」便有大將軍黨羽,起身反駁:「此一時,彼一時也。前朝舊事,暫且不論。依宗正之言,重設州牧,乃為剿滅匪患。如此,州牧到任,必然興兵討賊。若令其手握大軍,再生不臣之心。為禍更甚。」

「急症下猛葯,亂世用重典。」亦有人起身反駁:「當先續命,再治病。性命不保,何談康復?」

「驃騎將軍可有話說?」掐著群臣爭辯的節奏,陛下適時開口。

董重渾身一凜。下意識偷看密密麻麻,寫滿朝芴的蠅頭小楷,這便起身奏對:「臣以為,此例不可開。」

「哦?」陛下一愣:「且說來。」

「黃巾不過蛾賊。雖眾多,卻勢輕。寒門、世家,豪右、勛貴,皆少有裹挾。然若拜為州牧,必為海內『重名之士』。門生故吏,親朋好友,何其多也。一旦為禍,必百倍於黃巾。若州牧只取清廉高士,又為州內豪族所輕,與刺史何異?故臣以為,此例不可開。」董重越答越有自信。除去開頭略顯生澀,整段奏對,思路清晰,條理分明。令人瞠目。

先時請來海內名士孔融與王朗入驃騎幕府。果然今非昔比。

陛下輕輕頷首。最後才看向劉備:「薊王以為如何?」

陛下話音未落。大殿內已落針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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