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隴右 第097章 固辭不就

揣測聖意,大逆不道。

然為薊國重臣,婁圭卻有些話,不吐不快:「我主年少而功高。陛下雖欲重用,卻慎而用之。用而戒之。此舉,與數年前『配享太廟』如出一轍。我主,或只有再三拒受,上表請罪,方可令陛下心安。」

婁圭言畢,群臣紛紛點頭。

越位極人臣,越需亦步亦趨,如履薄冰。

功高震主,為歷代人臣之大忌。

樓桑令樂隱,起身言道:「婁府君所言極是。我主不可不察。」

「原來如此。」王妃這便醒悟:「王上,已被天下所忌憚了么。」

群臣俯首。又如何敢答此話。

王妃恩怨分明,快人快語。卻也一語中的。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亦是世間常理。

王太妃言道:「薊國謀主多在身旁,薊王必有計較。」

「那,增封三縣之事,又當如何?」右丞耿雍起身問道。

「自當受領。」王妃答道。

「依令行事。」王太妃亦道。

「遵命。」群臣再拜。

光和七年,春。

大震關首,雲霞殿中。

「右丞來書,言,陛下二賜詔書,已在路上。」幕府左丞荀攸言道:「主公當固辭不就。」

劉備輕輕點頭:「所謂『捧殺』者,莫過如此。陛下本就精於算計。先『配享太廟』,今又『加九錫』,接二連三,終不放心。」

說完,劉備又叮囑道:「如何上表,當與文和,細細斟酌。」

「喏。」荀攸這便領命。

「主公。」殿門開啟,李儒在軒下除鞋解氅,整衣入殿。

「西域聯軍已整裝畢,只等左丞返回,便可出發。」李儒與戲志才,同屬西域都護府,省去姓名,日常互以官職相稱。正如幕府左丞荀攸,稱賈詡為右丞雷同。二人亦同屬一府。若四人相稱,當帶姓氏。如,荀攸稱李儒為李丞,稱戲志才為戲丞。反之亦然。

「一路辛苦。」示意女衛捧來坐席,李儒施禮就坐。

「主公與女豪婚事,可乘機上表。」荀攸言道。

「我亦有此意。」劉備笑道:「公達當與文和商議。」

「喏。」

李儒笑道:「陛下既開出『九錫』高價,主公自當討價還價。此次為討賜婚,待陛下三賜,我主當可『另尋他物』,討要之。」

「另尋他物?」見幾大謀主相視而笑,莫逆於心。劉備這便醒悟:「原來如此。」

詔至薊國。王太妃六百里加急,送往大震關。劉備再「涕淚上表,固辭不就」。卻在字裡行間,夾帶私貨。請陛下再行賜婚,結好鍾存西羌。

饒是見慣刀光劍影,笑看宦海沉浮。拜讀薊王上表,頻頻拭淚的尚書令曹節,看到此處,亦不由一愣。細細品咂薊王私貨,不敢怠慢,急忙撇淚入宮,直奔西園。

西邸,萬金堂。

曹節五體投地。

陛下遂親取薊王表書一觀。字裡行間,起承轉合,娓娓道來,沁人心扉。看到動情處,亦不禁濕了眼眶。「薊王……」

感慨將出,陛下亦是一滯。

「求賜婚鍾羌女豪,解漢羌百年積怨。」

陛下不愧是皇商,電光石火,便已醒悟:「所以,薊王不受九錫,卻要賜婚?」

「老奴……」曹節剛起了個頭,卻不知該如何接話。

「鍾存羌,尚書令可有印象。」

「乃諸羌蠻夷。逐草而居,佔西傾山,霸賜支河曲與洮水谷地。今漢初,常作『馬革船』渡大河,侵略邊郡。種出西羌。」

「原是西羌。」陛下這便醒悟:「年前薊王平定的可是東羌。」

「正是。」曹節早有準備:「有漢人六賊,裹挾先零別種三十六部,舉兵而反。六賊已去其四,韓遂降漢,宋建外逃。又裹挾邊郡東西雜羌,合兵十萬再反。其中不乏燒當、參狼、白馬等西羌種。」

陛下又問:「鍾存有何不同?」

「鍾存自陛下親政以來,與大漢秋毫無犯。且伏於諸羌之背……」

「前後夾攻。」陛下這便醒悟:「薊王好計策。」

「陛下聖明。」曹節暗喜。右丞所請,成矣。

「即是國事,自當應允。何須薊王夾抄。老大人代朕擬詔賜婚便是。品秩當與西域五十五國公主等同。」

「老奴,遵旨。」正欲起身,又想起一事:「敢問陛下。『三加九錫』,還詔否?」

「與賜婚詔,同發。」陛下忽笑:「朕也學薊王,裹挾夾抄。」

「嘿嘿……」曹節媚聲陪笑。

南宮,雲台。

「此乃陛下之計也。」竇太后一語中的:「薊王必固辭不就。今若不受九錫,明又豈能登臨大寶?陛下拋磚引玉,以堵悠悠眾口。」

「太后所言極是。」程夫人點頭道:「與先前封王爵時,薊王舍『配享太廟』,如出一轍。」

「陛下此舉,一石數鳥。」竇太后真知灼見:「我朝有功必賞,尤重軍功。薊王先助平冀州黃巾,又定隴右羌亂。增封三縣,如何能夠。故而再加九錫。如此位極人臣,天下自當贊陛下之明。然,薊王固辭不就,雖留美名。卻也終未能得享,應得之重賞。」

「原來如此……」程夫人這才醒悟。

陛下長袖善舞,深諳商賈之術。今日之見,果非同凡響。

「若薊王泰然受之,又當如何?」

「陛下必然忌憚。日後尋機削縣除國。身死國滅。」竇太后微微蹙眉:「想來,薊王當不會如此行事。」

悄悄抬眼窺視,程夫人這便言道:「太后切莫憂擾,奴婢不過是一時多嘴。」

「無妨。」竇太后言道:「時候不早了,且退下吧。」

「喏。」程夫人告退。

隴右大震關城。

雪後初晴,便有工匠沿山忙碌。劉備領百官,前往東坂山腰處的「昇平里」。查看幕府屬吏官邸,修造事宜。

昇平里,取「四海昇平」之意。說是里弄,卻重樓高宇,街道甚寬。足可六車並行。居中設「四海館」,乃往來官吏,使節,或接待名流高士之所。居高遠眺,俯瞰隴坂。山川美景,無限風光。盡收眼底。

比起拎包入住的民居,館舍自當雕楹畫棟,精益求精。否則又如何能稱之為「精舍」。

昇平里,繞山而建。如玉帶環腰。地勢、風水,俱佳。為防火、防盜、防蟲、防蛀。薊國工匠,不惜工本。香樟鹽漬,排瓦如鱗。外包搪瓷甲片,內塗白堊灰漿。水暖、水洗,水淋,設施齊備。便是支撐「懸臂樑」的木柱,亦用礦粉筒磚嵌套。堅如磐石。

薊王如此大力營造大震關城,便有常駐隴右之意。

流徙三百里,完城旦舂。雖只為四年刑期,然待刑期將滿,薊王當另有計較。

牢營羌人,每每論及此事,皆眺望隴山,指大震關方向言道:若只為監視我等,又何需勞師動眾,營造懸樓列肆。

薊王,必不會舍我等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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