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隴右 第076章 智機千變

羌人輕騎追來,亦無準備。夜宿山谷,只能草草紮營。

天寒地凍,自不可卧在冰雪之上。否則,輕則凍傷,重則斃命。待將積雪掃凈,再紮營夜宿,自然身心疲憊。

被張飛以逸待勞,率軍襲破。舉火燒營,揮軍掩殺。萬餘羌騎,亂作一團。慌不擇路,愴惶逃竄。再加廝殺驚了馬群。戰馬四散奔逃,無馬可乘,唯束手待斃,被盡數俘獲。

戰至天明。張飛清剿殘敵,收攏戰馬輜重,領軍返回。於障壁之後,又搶築一道冰雪障牆。如此前後二道障牆,鎖死山谷,足可擋前後來敵。

天色尚早,便又將障塞內積雪,清掃一空。扎穩營盤,固守待援。

戲丞已有言在先。薊王大軍,不日即到。

西傾山,鍾羌王庭。

天將蒙蒙亮,便有敗軍陸續返回。言道,掠走女豪者,並非燒當羌,而是輔漢大將軍麾下,後軍校尉張飛。

竟是薊王三弟。

王庭頓時烏雲密布,一片愁雲慘淡。人心浮動之時,萬幸由王庭巫祝「許」出面,安撫人心。又廣出信使,請散佈於西傾山麓的大小種落渠帥,速到王庭議事。

雜物帳篷。

打探消息的東羌勇士,悄悄返回。

正如戲志才所料。張飛並未隱匿行蹤,反而截谷下寨。以逸待勞,大破羌騎。

此,亦是謀主與謀士的區別。

計謀祭出,謀勢如何發展,當因人因事因地因時而變。不可拘泥。張飛不屑隱蔽,一戰而破。若換一智將,當避其鋒芒,引火燒當(羌)。正因深知張飛秉性,戲志才故而兵行險著。隱匿王庭,並未遠遁。只為見機行事。

前因後果,智機千變。便是所謂「順勢」而為。

昨夜,女豪便已清醒。見此營帳,十分熟悉。細細一想,這便醒悟。乃王庭暗道出口。

亦因女豪多智。戲志才,方定下兵行險著,順水推舟之策。

「阿素,為何要如此行事?」趁餵食時,女豪問道。

阿素遂將白城障下二日血戰,細細說來:「此乃天意,我等羌人又如何忤逆。」

女豪方才醒悟:「反客為主。薊王所求,並非燒當,而是我鍾存。」

「鍾存精騎十萬,部民百萬。藏身於西傾山中,已成心腹大患。」阿素實話實說。

「漢人多智,我等不及也。」女豪一聲悲嘆:「既如此,又因何滯留王庭弄險?若將我帶回,脅為人質。破鍾羌不難。」

「如女豪所想,破鍾羌易,降西羌難。」答話之人,乃是戲志才:「我主,乃當世雄主。忠義兩全,一視同仁。欲效東羌之舉,將西羌亦納入大漢治下。」

「哼!」女豪嗤鼻一笑:「我羌人長於高山河谷,與世無爭,逐草而居。天地任我馳騁,何其暢快。何必屈膝為奴,仰人鼻息。」

「女豪此言謬矣。」戲志才搖頭道:「羌人據水草豐茂之地。雖坐擁天時地利,奈何時有災異。暴雪洪旱,天象無常。若當真任命,又為何不坐以待斃,反起兵抄掠我大漢邊郡。飢餓之下,亦殺人越貨。無所不用其極。敢問女豪,當真只是『長於高山河谷,與世無爭,逐草而居』否?」

「趨利避害,世之常理。野狗亦惜命,何況人乎。」女豪反駁。

戲志才輕輕點頭,反問道:「若羌人來襲,被我主盡數屠之。亦是常理乎?」

「刀劍無眼,生死不怨。自是常理。」女豪點頭。

「那好。」戲志才笑道:「百萬鍾羌皆死矣。」

「何出此言。」女豪皺眉。

「女豪當知。假和親之名,我等已探得王庭之所在。只需大軍抵達,便突襲王庭。屠盡一干人等。所謂『擒賊擒王』。王庭覆滅,鍾羌群龍無首,必然大亂。我主已命右軍校尉徐晃,左軍校尉周泰,兵進洮水河谷。據守各處交通要地。斷西傾山首尾。如今雪大封山,萬物凋零。鍾羌各部,拖家帶口,牛羊成群,如何避過層層截殺?若失了牛羊家小,茫茫雪原,滿目凍土。縱然孤身逃脫,又如何存活。」

戲志才又道:「且見鍾羌勢弱,只需我主許以薄利,周圍羌渠必群起而攻。如此內憂外困,鍾羌滅族,不過彈指之間。」

「我死,『許』自會另立新主。」女豪仍強辯。

「女豪豈不見大單于檀石槐故事?」戲志才一針見血:「南抄緣邊,北拒丁零,東卻夫余,西擊烏孫,盡據匈奴故地,東西萬四千餘里,南北七千餘里,網羅山川水澤鹽池。控弦十萬,無可匹敵。然,大單于一朝殞命,鮮卑應聲崩散。再不復先前。敢問女豪,可比大單于否?」

「我一介女流,如何敢於檀石槐,相提並論。」

「敢問女豪,今日之鐘羌可比昨日之鮮卑否?」

「如你所言,鮮卑南抄緣邊,北拒丁零,東卻夫余,西擊烏孫,盡據匈奴故地,東西萬四千餘里,南北七千餘里。我族不過散布西傾山方圓五百里之土,如何能比。」

「今日之時局,可比昨日之時局否?」

「那時薊王年少,初出茅廬。今如日中天,天下聞名。昨日如何與今時相比。」女豪一聲長嘆。

「良禽擇木,良臣擇主。天時地利人和,皆不握於女豪之手。何不順應大勢,於人於己,於漢於羌,皆取百利而無一害。」戲志才勸道。

「原來如此。」女豪這便醒悟:「久聞戲丞大名。三日之義,四才通達。常不避艱險,長於奇謀。今日果見一斑。之所以兵行險著,隱匿王庭。便是要說降與我。不戰而屈人之兵。」

戲志才肅容行禮:「女豪能以漢羌大局為重,志才不過順水推舟耳。」

是戰是和,是利是弊,已清楚明了,毋需多言。女豪再問:「如今勢如累卵,當如何施為?」

「敢問女豪,西傾山中大小渠帥,需幾日能聚齊?」

「一日可聚七成,三日齊聚。」女豪答道。

「若救不出女豪,又當如何?」

「自當另選新豪。」

「誰人可當選?」

「當是王庭巫祝之女,『許女』。」女豪答道:「我剛剛繼位,未有子嗣。『許』乃先母嫡妹。『許女』便是我從妹。若無意外,當為下任『許』。」

女豪言外之意,戲志才焉能不知:「即是說,若真將女豪掠走,鍾存多行另立,而非傾巢來救。」

「此乃常理。」女豪輕輕點頭:「我一人之性命,又如何能與百萬人命,相比。」

「如此,當出其不意,反戈一擊。」戲志才眸中慧深似海。

「若事成,當如東羌一般對待。」女豪忽有些後怕。

「一切皆如女豪所願。」戲志才隱去目中精光,肅容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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