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隴右 第074章 再掠女豪

王帳內,排座二列赳赳羌漢。

皆袒胸露腹,披髮刻面。腰纏斑斕雪豹皮裙。胸前一撮茂盛茸毛,直染到肚臍。膚糙而淺,毛孔粗大,多生色斑。與漢人迥異。似與塞人或月氏混種。

體毛濃密,自為禦寒。

正當張飛瞪大環眼,環視帳內眾人時,忽聽帳後一聲柔媚羌語。

尋聲看去。只見大帳之後,還設有骨鏈垂簾。

簾後玉影婆娑,似卧有一狐媚女子。

張飛猛然醒悟。

莫非……鍾羌乃是女王!

不愧是古羌。莫不是還身處母系氏族不成。

話說,自無弋爰劍後,羌人已漸步入父系氏族。但傳承已久的母系氏族體系,仍有殘留。尤其在相對閉塞的西羌諸種中,更為普遍。

如光武時,有燒何羌女首領「比銅鉗」,為避盧水胡侵凌,率部遷徙至臨羌縣,乞求漢朝庇護。

據說,比銅鉗其人,聰穎智慧,精於卜算,長命百歲,極具威望。而燒何羌,便出西羌種。

「拜見大豪。」不知是否有意為之。阿素口出漢話,領貴女上前行禮。

「阿素一路辛苦。」簾後女子竟也精通漢話。羌酋互稱「大豪」。

「奉命行事,無所謂苦與不苦。」阿素答道。兩人似早已相識。

「咯咯咯……」簾後女豪笑道:「你父短謀少智,才被宋建蠱惑。為區區二百大錢,竟舉兵弄險。薊王虎踞大震關上,睥睨隴右。恨不能將羌人盡數捕進牢營。好一個『流徙三百里,完城旦舂』。牢城造好之日,便是羌人命喪之時。」

「不過四年期。薊王金口玉言,何須殺人。」阿素反問。

女豪笑道:「薊王殺人,又何須用刀。阿素且看鮮卑三部、三郡烏桓、西域五十五國。今還有幾人記得自家出身。竟皆以漢民自居。連人家祖宗都盡數滅掉,薊王之刀不利乎?」

「所以,大豪才避世與西傾山中,不於薊王相交。」阿素理解了。

「薊王虎威,避恐不及。」簾後女豪伸了個懶腰,一時春光乍現:「閑話說完,且談正事。左手一排皆我夫,右手一排皆我子。自個挑吧。」

「咕咚!」被一群貴女擠到身後的張飛,下意識的吞了口口水。

帳內眾人雖未曾在意,阿素卻聽得真切。知羌族陋俗為漢人所鄙。這便解釋道:「大豪倒是從母親處,『饒』來了許多種輩。」

張飛這便醒悟,乃是饒妻制使然。

與男羌豪正相反。當代女豪從上一代女豪處,饒來的不是妻、子,而是夫、子。

阿素聞言,卻搖頭一笑:「只可惜。身不由己,無從擇選。」

簾後女豪安慰道:「阿素何出此言。權且放心。在西傾山,無人再與你為難。」

阿素躬身行禮,領一眾和親貴女徐徐退後。

陪坐兩側,正各自挺胸抬頭,展現颯爽英姿的繼夫與續子,一時面面相覷。

怎麼回事?

待貴女退出帳外,張飛大步上前:「燕人張翼德,請女豪姐姐,與我去見大哥。」

「……」

王庭上下寂靜無聲,左右落針可聞。

「你是何人?」簾後女豪,試問道。

「張飛。」

「薊王義弟!」女豪大驚。

「正是。」

「護駕——」一聲尖叫剛出口,數顆香熏銅球便已呼嘯擲出。

一時濃煙滾滾。

不等繼夫、續子起身。張飛等人早已屏氣凝神,搶先戴上呼吸面罩。

繼夫、續子吸入迷煙,接連栽倒。帳外護衛剛剛沖入,亦被嗆翻在地。簾後女豪,雖已打開座下密道,卻未及逃脫便昏死過去。

張飛大步上前,掀簾而入。不去看白花花的女體,抬腳將地上獸皮踢起,蓋上女豪身。再連人帶皮,捲成一卷扛上肩。伸頭看了眼暗道,這便靈機一動:「來人,下去打探。」

「喏!」便有麾下飛身跳入,須臾又折返:「出口在沼澤外一處帳篷內。」

「妙極。」張飛大喜,又沖戲志才言道:「戲丞速走密道,見機行事。」

「校尉無須擔心,我自有脫身之計。然後事如何,校尉需好生計較。」戲志才言道。

將肩上女豪交給麾下先行帶走,張飛嘿聲一笑:「某已有良策。」

戲志才似已窺破張飛之計:「妙極。」

沼澤霧氣昭昭,互不相望。澤外人等,不知澤內之事。澤外之事,澤內亦不可知。眾人將香熏球撿起、閉合,迷煙立止。

待跳入密道之人,擲上呼吸面罩。張飛遂送與帳外貴女。令貴女入帳,亦走密道先撤。

待只剩麾下十八騎,張飛笑道:「原路返回。」

「喏!」

出王帳,揭面罩。一行人原路返回。

見四周黑壓壓圍滿羌騎,將三千人馬困於沼邊。張飛全然不懼,踩石上岸,耳語數句。假扮送親使的東羌隊率,遂用羌語高聲言道:「大豪已留下貴女,同意兩家結親。讓我等即刻返回,商討聘娶事宜!」

說完。眾人各自上馬。成律歸領三千精騎,驅馬向前。口中隨東羌隊率,呼喝不斷。雖不知羌語何意,卻也學得有模有樣。

鍾存羌騎,面面相覷。眺望澤中王帳,霧氣蒙蒙,並無異常。再說,燒當貴女皆未出帳,何必見疑。

「大豪卜算吉日,切莫打擾。」

「送親使」一路吆喝不斷。鍾羌雖面露疑色,奈何人馬近前,卻也不得不避讓放行。

三千人馬,無驚無險,穿越重圍。

張飛親領十八騎壓陣,最後破圍而出。之所以全然無懼,因有必勝之心。便是強突,亦能殺出一條血路。

猛張飛,又懼何人!

目送三千精騎踏雪而去,消失在山谷盡頭。鍾羌各自竊竊私語。奈何雖心存疑慮,卻不敢擅入王帳求問。女豪衣不蔽體,非至親不可入是其一。且正卜問凶吉,亦不可打擾是其二。

再者說來。眾人眼皮底下,百萬種落聚居,又能出何事?

正欲各自散去,忽見澤中奔出一人。披頭散髮,面如厲鬼。看裝束,或是女豪繼夫、繼子一類。卻面目猙獰,一時不得相認。

只見那人,以手抓喉,痛徹心扉。手指燒當羌遁走方向,咿呀亂叫,卻已失語。

不好!

在場鍾羌,不由得心中一沉。

待老巫祝急急忙趕到,親入王庭查看。方知女豪被掠,繼夫、繼子慘死一地(其實是昏迷不醒)!

鍾羌放聲悲號,狂奔而去。轉眼,竟一走而空。

唯一倖存,那名被毒啞的女豪繼夫,忽咧嘴一笑。嗚嗚瘋叫,奔入澤內。

再不見蹤跡。

女豪被掠,王庭大亂。

鍾存羌騎,傾巢而出。

此人究竟是誰,還有誰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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