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雒陽 第027章 路中捍鬼

劉備隨小黃門去往後院。

後院偏殿本是守陵妃嬪所居。雖不比宮中,卻也相當整潔素雅。殿內居中置一屏風,隔斷內外。

劉備脫鞋入殿,自跪屏外:「臣,劉備。叩見太后。」

「來人可是臨鄉侯?」如沐春風的聲音,自屏風後傳來。

「正是劉備。」劉備俯首應答。

「陛下贊你為『吾家麒麟』,可有此事?」聲音又問。

「陛下謬讚。臣慚愧之至。」

「陛下金口玉言。豈能有假?且跟朕說說,臨鄉如何?」此時稱『朕』,必是太后無疑。話說,歷史上從未有過『哀家』這個奇葩稱呼。

「遵命。」劉備這便將臨鄉諸情娓娓道來:「臨鄉界東西三百四十一里,南北二百九十五里。城、邑十座,港八座,倉十座,關一座,有水砦二座。戶八萬一百八十八,口一百二萬四千八百卌七,種晚稻十二萬一百六十頃……」

「三百里地卻活百萬民。果是『吾家麒麟』。聽聞臨鄉侯少年喪父,孤母持家。相依為命,苦盡甘來。是否屬實?」

「屬實。」劉備如實作答。

「又聞臨鄉侯新娶長妻,名喚公孫。少時服侍孤母,以長姐待之。年紀尤大母數歲,可是實情?」

「是。」世人皆知。

「少時家貧,如今富貴。舊時婚約並無劵書為憑,為何要娶長母之妻?」

「劉備聽聞『娶妻當娶賢』。品節第一,餘下皆次。且我與夫人自幼相識,鶼鰈情深(jiān dié qíng shēn)。相約白頭到老,不忍棄之於半道。」

「好一個,白頭到老。」太后又道:「朕居深宮,久不問朝事。今日既召臨鄉侯,又豈能令我家麒麟空手而回?閑來無事,縫製了幾條紫艾綬,便賜予君侯,聊表心意。」

「臣……叩謝天恩。」不會是……衣帶詔吧?劉備汗都下來了。

宮女呈上托盤。劉備雙手接過,再拜而出。想了想,又轉身跪地:「臨鄉雖小,卻有諸多名產。改日臣便命人送入宮中,望太后善保鳳體,天佑九如,萬壽無疆。」

「君侯費心了。」

捧盤而出,黃門令左豐已恭候多時。這便上前行禮:「君侯。」

「少令。」劉備和煦一笑。

「陛下、太后皆親賜紫艾綬,君侯聖恩眷寵,可喜可賀。」左豐目光閃爍,一連數次瞥向盤中。

「少令若喜歡,拿去便是。」劉備笑道。

「奴婢豈敢,奴婢豈敢。」左豐連連擺手,再不看盤中綬帶。

引為外戚的前大將軍竇武,全家伏誅。如今太后孤家寡人,勢單力薄,又能翻起多大的風浪。再說,陛下已親政,朝堂更無一人心向太后,衣帶詔何用?

思前想後,太后所問,皆是家長里短。不過是感念自己接回諸母,收留女道和竇氏孤孫而已。

倒是自己想多了。

再出前殿。

主簿賈詡和兩位義弟已等候多時。這才記起,先前出殿時只見主簿,卻未見兩位義弟。見張飛面有餘怒,劉備這便問道:「何事發怒?」

「不知是哪家不長眼的兵丁,竟想找兩位姐姐的麻煩。被我和二哥攆走。」張飛瓮聲答道。

「哦。」必是見綰兒姐、霜兒姐貌美,想出言調戲。驚動了關羽,張飛,下山去理論。結果可想而知了。

沿路下山。果見一眾大漢騎軍,將泊在山門處的臨鄉車隊團團圍住。徐榮、程普紛紛持刀在手。史渙領繡衣吏,護在車駕左右。氣氛頗為緊張。

又見一騎將,揮鞭指指點點,居高喝問:「我乃大漢長水校尉,命爾等速將傷人女子交出。否則格殺勿論!」

賈詡聞聲搖頭:「此人名喚袁術。為長水校尉。好奢淫,騎盛車馬,以氣高人。語曰:『路中捍鬼袁長水』。」

「路中捍鬼?」劉備齜牙一笑:「二弟,三弟,皆打下馬,勿傷性命。」

「喏!」兩人早就憋一口氣。這便大步流星,衝殺過去。

「主公不可!」賈詡急忙阻攔。

劉備卻笑道:「文和勿驚,我自有分寸。」

「眾將莫慌,張飛來也!」一聲怒吼,宛如炸雷。驚的戰馬紛紛揚蹄。

背上騎士急忙扯住韁繩。不料腳踝一痛,人已呼嘯飛出,重重落地。張關二人,如虎入群羊。連扔數人。沖入陣中,翻身上馬。取兵器在手。

「反了,反了!」將將止住驚馬的袁術,慌忙扶正頭盔,破口大罵:「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敢,竟敢……」

「好大的口氣。」

聲音來自身後。雖不疾不徐,卻自有威儀。

眾人聞聲回頭。正見一人身披華服,立於山門之前。身長八尺,劍眉星目,不怒自威。

「汝是何人?」人比人氣死人。袁術怒急,揮鞭直指劉備。

劉備微微皺眉:「無禮家奴,要之何用?斬了。」

「喏!」關羽輕夾馬腹,赤菟電射而出。

手中刀勢如奔雷,兜頭劈下!

袁術目眥盡裂,竟全無反應。

噗——

手起刀落。

無頭馬一腔熱血,激噴數丈。不等馬首落地,四蹄一軟,轟然跪地。袁術滾鞍落馬,被一刀背拍翻在地。關羽橫刀立馬。不過是將刀背輕擱在袁術肩上披膊。卻彷彿重如泰山,竟壓得袁術動彈不得!

吞了滿嘴泥灰。

與其說是被刀裹挾。不如說是被迎面一刀嚇破膽。

袁術年輕任俠。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關羽一刀劈出,袁術肝膽俱裂,只能等死!

便是墜馬落地,仍三魂出竅,不知身在何方。

「君侯息怒,君侯息怒,君侯息怒——」黃門令左豐全然不顧儀容,提袍扶帽,深一腳淺一腳,一路蹦跳下山,撲向劉備。

見他站立不穩,劉備遂伸手攙扶:「殺一家奴耳,何來怒氣?」

左豐眼中皆是敬服,這便撲通跪地:「君侯所言極是。不過一家奴耳,殺之如雞犬。只是,只是……今日乃為祭先帝,不宜,不宜見血。」

「少令所言有理。」劉備從諫如流,便笑著將他扶起:「少令且看,車駕乃是御賜。此儜奴(劣奴)竟敢橫生阻攔,置陛下天威如無物。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本侯略作懲戒,以儆效尤。」

「奴婢謝君侯。」左豐再跪。

四世三公又如何?

史渙領人將落馬兵痞與長水校尉袁術盡數捆紮,拴在車後。

待劉備登車。臨鄉車駕呼嘯而去。

車後兵痞哭爹喊娘,被馬車一路拖行。

待劉備遠去,左豐這才遲遲起身。舉手投足,氣勢竟大有不同。

目睹一切的恩師,不喜不悲。

倒是身旁三公九卿,看向恩師的目光,多有敬畏。

果然是天家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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