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在隔天的省吾葬禮之前,近內前往設置調查總部的警署。

喜子從昨天就將自己關在省吾房間里,無論近內跟她說什麼她都不應聲。報紙大篇幅報導這件事,但近內將送來的報紙直接丟進垃圾桶。他沒打開電視,對響個不停的電話也相應不理。一些擔心近內的編輯和作家朋友陸續來訪,紛紛表示願意出力幫忙各種瑣事,但他全都婉拒了。

近內認真地思考兒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許多人的話語和容貌在腦海中來來去去,讓他無法沉澱思緒。

近內心想,這一切都不對勁,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不過他也說不上來究竟是什麼狀況讓他產生這個想法。

對近內來說,省吾的死實在來得太過突然。

近內在警署玄關向值勤的警員表示希望見到調查總部的大竹。他坐在玄關旁長椅上等候一會兒後,就看到摸著花白頭髮走過來的大竹。大竹認為能夠靜下心談話的地方比較好,因此領著近內到了警署後方的建築物。兩人來到鋪設了榻榻米的小房間,房間角落還堆著棉被、毛毯。

「這裡也是我們平常暫時休息的地方。」

大竹一邊替近內倒茶,一邊說明。

「您請隨便坐吧。」雖然大竹這麼說,但近內還是端坐在榻榻米上,和大竹面對面。大竹也配合近內,端坐以對。

「刑警先生。」

聽到近內開口,大竹端起茶杯,靜靜地頷首。

「我還是無法相信。」

「我能了解您的心情。」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近內搖頭否定。

「一定是哪裡弄錯了。兇手絕對不是省吾,他什麼都沒做!」

「近內先生……」

「省吾最近的確不太尋常,不過我實在無法想像省吾這孩子會連續殺害兩個朋友。」

「近內先生。」

大竹放下一口也沒喝的茶杯。

「我懂。我雖然懂您的心情,但一切狀況都表示確實是令郎所為。我非常能體會您的悲傷,身為人父當然會有這種情緒。」

近內用力地搖頭。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然而近內不知道該如何將這些想法傳達給大竹。

「您認為是省吾殺了淺沼英一嗎?」

「我很遺憾。」

「貫井直之也是他殺的嗎?」

「……」

大竹沒作聲,靜靜凝視著近內。

「省吾為什麼要殺害他們?」

「我們已經找到剩下的一百萬了。」

「剩下的一百萬?」

大竹點點頭又端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後,將目光轉回近內。

「貫井直之在十日當天從銀行領出兩百萬。不過發現貫井的屍體時,那兩百萬已經消失了,現在才找到。」

「是省吾口袋裡找到的錢嗎?」

「那是其中一半。省吾口袋裡有一百萬鈔票,剩下的一百萬則塞在淺沼英一的書桌抽屜里。」

「英一的書桌?」

大竹輕輕地嘆了口氣,不住地搖頭。

「所以總共是兩百萬。而十日晚上八點左右,有人目擊兩名少年逃離貫井直之遭到殺害的工廠用地。」

「您是說那兩人是省吾和英一嗎?」

大竹頷首。

「不過省吾當晚在坂部逸子的家,就算有人目擊在車站附近看到省吾,那也一定是對方看錯了。省吾那種打扮的少年到處都是,所以只是目擊者覺得看到省吾,但那其實並不是他。」

「不,近內先生……」

「請你問問坂部逸子。只要問過她就知道是對方看錯了,省吾那天晚上在坂部逸子家呀。」

「我們已經問過了。」

「咦?」近內訝異地看著大竹。

「我們已經問過她了。」

「既然問過,那為什麼?」

「坂部逸子她說十日晚上並未見到省吾。」

近內睜大雙眼。

「怎麼可能?」

「不僅十日當天,坂部逸子還說省吾從未在她家過夜。」

「胡說!」

近內往前探出身子,靠近大竹說道:「她在說謊,省吾那天確實在她家過夜的。」

大竹搖了搖頭。

「真的。這是逸子告訴我的,是她本人親口說的。省吾怎麼可能從來不曾在她家過夜,這都是胡說八道!」

「請您冷靜一點。」

大竹舉起雙手,試圖安撫近內。

「不,我說的是千真萬確,我親耳聽見的。」

「我知道。」

「您知道?」

「這也是逸子說的。逸子說她接到您的電話時,說了省吾十日和十二日晚上都在她家過夜。」

「既然這樣?」

「不過她當初是因為想幫助省吾,才說那些話。」

「……」

「她認為說出省吾和自己在一起就能幫助他,所以才這麼告訴您。您曾經到學校見過她吧,當時您還拜託逸子希望她能幫助省吾。」

近內不可置信地看著大竹。

「您在電話中也這樣告訴逸子,請她幫忙省吾吧,還說要不然省吾會被當成殺人兇手。這些都是您在電話中跟逸子說的吧?其實我當時也在您背後聽到那通電話的內容。」

「胡說……不,我當時不是這個意思。不是那樣的,難道您認為我教唆逸子為省吾製造不在場證明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沒這麼想。只不過在逸子聽來,她或許認為是這個意思。逸子很喜歡省吾吧?」

「不對!」

近內勉強擠出聲音,緊握著雙拳。

太蠢了,我怎麼蠢成這樣?

坂部太太!近內心想,一定是逸子母親要逸子說自己是受人之託。當時逸子在電話中邊哭邊說的絕不是假話,那才是百分之百的真實。

「既然這樣,我就直說了。」

大竹繼續說道:

「我們確定省吾和英一從貫井直之遇害現場離開的理由並不只這件事情。」

「……」

「事實上淺沼英一還委託喜多川勉替他製造不在場證明。」

「咦?」

「當初我們去見英一時,他說十日晚上到勉家玩,但真相併非如此。勉一開始不肯老實說,最後終於承認是受英一之託。」

「受託?」

「英一在案發隔天的十一日拜託勉說十日晚上自己和省吾都去他家玩。」

「和省吾?」

「是的,因此所有證據都已經齊全了。我很了解您不想承認省吾是兇手的心情,不過您無法否認省吾在十日晚上從學校徒步前往車站,並且持有一百萬圓現鈔的事實。」

「……」

「我們推測省吾因為懼怕共犯英一,所以才殺害他。為了不讓自己有嫌疑,還利用了收錄音機製造了不在場證明。省吾在十三日晚上八點之前就在學校,八點十五分左右到喜多川勉家裡,大約九點再回到學校打算回收用來製造不在場證明的收錄音機。不過他看到警察已經抵達現場後,大概只得死心,苦惱了很久後才決定這樣了結。」

近內無力地搖著頭。

「那麼這筆錢到底怎麼回事?」

「錢?」

「就是貫井直之身上的兩百萬,那到底是什麼錢?」

「這一點我們目前還不清楚。這筆錢對一名中學生來說,金額實在太大,連他父母也不知道這筆存款。只是貫井直之家裡本來就有錢,我想那或許是他自己的存款。至於他為什麼在那一天從銀行領出一大筆錢,原因還不知道。但是即使如此,情況仍舊沒變,不管那筆錢的意義為何,都改變不了發生的事。」

近內閉上眼。

不對,他對自己說。因為他的確聽到省吾的聲音。

——喂,這條毛巾可以用嗎?

省吾在逸子身後這麼問,那是省吾開朗、溫柔的聲音。以這種語氣說話的人絕不可能連續殺害兩人。那是省吾的聲音……過了好一段時間後,近內在大竹的目送下走出警局。

在警局門口的行人道上,近內從口袋裡掏出煙盒,抽出一根煙。

他突然盯著那根煙。

近內緊緊捏住手上那根還沒點的煙,香煙在他手中被壓爛,露出裡頭的煙絲。近內注意到人行道旁有個方形垃圾桶,他丟掉掌中粉碎的香煙,同時也將口袋中那包煙揉成一團,整包扔到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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