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極致的獻身 第十二章

4月5日是個晴朗的周末,花靜子帶了一盒手工烘焙的蛋糕,穿過馬路,向白色小樓走去。本來她想叫上兒子富安璇一道去,猶豫了一下,覺得還是應該等事情確定下來再說。畢竟她也沒有把握自己能把控場面。

其實早在一個多月前,花靜子就已經下定決心,但是因為發生那宗事故,計畫只好擱置。事故發生以後,那個男人叮囑她,近期最好不要去看望小妮,等塵埃落定再去。花靜子連連點頭答應,甚至沒有詢問何種情況才叫塵埃落定。她信任那個男人,雖然只在二十多年前見過他一面,但是她深知,那個男人是個好人,不但具備超凡的能力,而且願意向她和她的家人伸出援手。

事實證明,那個男人自始至終都值得信賴。事故發生大約半個月後,警察果然登門造訪。儘管經歷了短暫的慌張,但是因為那個男人有明確的指示,並且反覆做過演練,花靜子覺得自己還是較為鎮定地完成了任務。而且正如那個男人所言,只需三言兩語,警察的注意力就被轉移到了另一個方向。事態的發展,也和那個男人預見的一模一樣,就連對具體情況知之甚少的兒子富安璇也說,那個老教授看上去很厲害。

每次警察上門,花靜子都只提供最低限度的情報。因為那個男人曾經強調,不必要的話盡量少說,警察們都喜歡自行推理,事情的關鍵不在於著力證明,而是讓他們無法證明。有一個階段,警察來得很頻繁,而且有不同的組別,但是漸漸地都不再來了。連花靜子都多少能夠理解其中的原因:從她這裡,警察無法取得更有效的證明。

花靜子不知道那個人具體做了什麼安排,但是她隱約能夠猜到其用意,所以她自己在心裡也做了一些衍生的設想。有一次,她被一個著裝和行為都很老派的警探逼得有點急,禁不住在原定的劇本里加了額外的台詞。她告訴警察自己對前夫富場三的變化感到害怕,並且編造了前夫曾經摔壞門牙的這件事。當時,花靜子覺得自己在整件事情里貢獻甚少,她一心希望盡量發揮自身的作用。事後回想,她才明白自己畫蛇添足了,不禁嚇出一身冷汗——那些話很有可能產生漏洞和隱患。首先,她說自己因為心生恐懼,所以沒有拒絕和富場三離婚,這一點和富場三離家出走以後她曾焦急尋夫的事實存在不吻合之處。其次,編造「門牙事件」雖然有助於「證明」,但那畢竟是謊言,自然沒有實證,反而容易讓刨根問底的人生出懷疑。

那個人曾經告訴她,要使計畫取得成功,謊言必不可少,但謊言的數量應該控制在最小範圍內,必須說的時候則和真話相混合,這樣才能取得難辨真假的效果。花靜子一度很懊悔自己沒有聽從教導。從那之後,她每天都看新聞報道,緊張地關注事態的發展,幸好幾天以後,事情就塵埃落定了。

當花靜子從新聞里看到「拉撒路連環殺人案」告破的消息時,她明白了那個男人的一切安排。但是她從來不曾想到,那個男人為了幫助她和她的家人,竟然會做出如此大的自我犧牲。「冷血殺人魔」「瘋狂科學家」「無恥而愚蠢的學術造假者」,這些字眼像鋼針一樣深深扎進花靜子的心中。雖然她對那個人知道的不多,但她知道他擁有比常人更厚重的良知以及更堅定的信念。最重要的是,他是一個治學嚴謹的學者。難道要那個善良的老教授永遠背負這樣的罵名嗎?而他現在又身在何方呢?

花靜子無法想像這種獻身多麼沉重,她思來想去,自己唯一能夠報答他的事情,就是傾盡一切保護和養育那個孩子,盡最大努力彌補自己多年缺位的愛。並且,她決心在未來的某一天告知她的孩子全部真相——哪怕那個孩子無法理解。她要面對她的孩子說出來,讓他們知道自己母親曾經犯的錯,更重要的是銘記那個對他們恩情深重的人:那個人的名字叫金民,是一位優秀的科學家。

過了馬路,花靜子吸了口氣,努力控制自己澎湃的心潮,一步步向監護站走去。她甚至擠出甜美的笑容,並且要求自己一直保持這個笑容。距離白色小樓的門口還有十米,突然有兩個人從橫向的巷口現身,攔在她面前。花靜子愕然止步,下一秒鐘,她臉上的笑容不禁僵住。

那兩個人花靜子都見過,是曾經登門的警察。從他們出現的位置和時機看,他們顯然是在等她。會是什麼事呢?事到如今,還有問題要盤問嗎?不,不該抱著被盤問這種心虛的想法。可能他們只是還有未了事項需要詢問,聽說案件的後續工作還在進行。畢竟,警察和學者一樣,都是些很執著的人。可是,他們為什麼要在這裡等她?

花靜子努力表現得神色如常,重新堆起笑容。她想和警官們打招呼,但是她立刻認出兩人裡面的一個戴著黑色帽子,正是之前把她逼急的老派警探。一種強烈、不祥的預感掠過脊背,單親媽媽說不出話,並且無法讓臉色保持紅潤。

「嘿,早上好!」年輕一點的警察率先打了招呼。

「你們好……警官們好……」

「花小姐不記得我們的名字吧,不過知道我們是警察就沒問題了。」

「記得的……」

單親媽媽小聲回答,她確實已經想起了他們的名字。年輕的那個叫武田,另一個資歷老、戴著帽子的警長叫羅伊。他們來過好幾次,估計是案件的主要經辦人。

「最近沒有人騷擾你吧?」

「呃?」

「就是搞新聞那類的人,雖然我們下了嚴令,但難保不會有不知好歹的傢伙找上門。畢竟之前針對你前夫的失蹤問題,我們進行過公開搜查。」

「暫時沒有,謝謝你們……」

年輕警探聳聳肩:「沒必要道謝,我們只是不想自己的行為顯得前後矛盾,畢竟國家需要裝腔作勢的公信力。」

花靜子睜大眼睛,露出愕然不解的神情。武田看見羅伊也橫了他一眼,才意識到自己說多了。只不過,他確實有種不吐不快的衝動。

事實上,官方將「拉撒路事件」的死者身份予以保密,對外宣稱的「避免相關人員受到騷擾」的理由相當站不住腳。因為富場三失蹤案原本並未採取保密措施,哪怕在公報里使用假名,嗅覺敏銳之徒一樣可以將線索串聯起來。一旦花靜子被推至公眾視線內,除了富場三以外的其他死者身份,將有曝光的可能。如此一來,政治因素也勢必被提及。所以,當局採取了嚴格的禁止措施,表面上是為花靜子提供庇護,實際上是為了維護自己的臉面。

而這種庸俗的考慮,恰恰被嫌疑人利用,成為其計畫中的一環。

話說回來,或許這也是一件好事。武田這麼想著,望向羅伊。警長向前走了一步,凝望著單親媽媽手中的蛋糕盒。

「花小姐準備去看望監護站里的孩子嗎?」

「啊,是……」被詢問者臉色數變,她猶豫片刻還是問出口,「你怎麼會知道……」

「聽說你經常去看望一個叫李妮的女孩。」

對方的瞳孔越來越大。

「我……好多孩子我都看望,沒有特定的對象。」

「這個監護站叫彩虹之家吧?原本建在城郊,因為那裡風沙太大,去年才搬到這裡。」

「是的……我不知道他們搬遷的具體原因……」

「花靜子小姐原來也是住在城郊,然後在去年搬到這裡的吧?看上去就像跟著監護站搬家呢。」

「啊,這只是巧合……原本我住的地方也不在彩虹之家附近。」

「這麼說,住在城郊的時候你就知道這家監護站嘍?」

花靜子啞然無言,她不敢再開口。但是兩個警察緊緊盯著她的眼睛,讓她心驚不已。她只得試圖反擊:「請問找我有什麼事,你們不是說會盡量少打擾我嗎?」

警長面無表情地說:「如果方便的話,想再佔用花小姐一點時間。」

「現在嗎?」

「嗯,十分鐘就行。」

「但是我預約了看望孩子們的時間,不能遲到。」

看出花靜子態度堅持,警長略略點頭。然後他伸手掏出「玻片」,將一張圖畫展示出來。花靜子看了一眼那張圖畫,驟然感到心臟劇烈跳動,幾乎喘不過氣來。

那是一張充滿稚氣的圖畫。背景是太陽、白雲和草地,一個大眼睛的婦女居中站立,左右手分別牽著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距離三人不遠的地方,有一個面目猙獰的男人,咧開的嘴裡布滿三角形的牙齒。那個男人穿著一件花格子大衣,從肩膀到腳踝有一個紅彤彤的「×」。畫的人可能覺得力度不夠,將那個「×」又描了幾次。

「這是什麼……為什麼給我看這個……」儘管深感絕望,但單親媽媽仍然試圖躲開。

「這是那個女孩畫的畫,」羅伊說,「在她枕頭底下找到的。」

花靜子感到胸口被石錘猛擊,一種巨大的內疚填滿內心。那天深夜,金民博士突然造訪,告知她這宗事故,但是沒有詳述經過。儘管她心中早有預感,但依然自我開解,也許真的是意外,純粹巧合的意外。但是當她看到這幅圖畫時,事情已經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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