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我是誰,麗蘿還是米莉 22

一九九八年十月二日,早上十一點四十八分

杜高米耶站。

多梅尼爾站。

依然收不到信號!

麗莉的留言令馬克心中很忐忑,他感到不安,覺得無力。

他還能怎麼辦?大概只能幾近盲目地,在巴黎的街頭到處尋覓吧。還有,繼續閱讀爵爺的札記本。

抵達納遜站前,馬克還有幾分鐘的時間。

貝艾爾站。

地鐵列車剎車,停下來,啟動,再度上路。沒有任何乘客。依然收不到信號!

讀吧,再讀一些。

試著理解麗莉並找到她。

但願來得及。

爵輕信的札記

柯雷昂第一次心臟病發作時,我人在土耳其,當時是一九八二年三月二十三日,過了幾天,塞烏奈才把在傑伊漢海邊拍到的那張柯麗蘿照片,送來我的飯店。

所以兩件事之間並沒有關聯。

老實說,柯雷昂心臟病發作,我內心有點不痛不癢。為了調查,我經常見到他。我想,他眼中的我,不過就像是他老婆又買了一個天價小玩意罷了。說真的,我覺得他最無法接受的,是他老婆居然沒先和他商量,就自己決定聘請我。他的蠻幹策略失敗了,而我就是活生生的證據。他接受我詢問時,總是面帶微笑,有一搭沒一搭的,叫一些已經忙得焦頭爛額的秘書把我所要求的資料轉交給我。所以他直挺挺倒在玫園的草坪上時,你就能明白為什麼我沒痛哭流涕了。畢竟簽支票給我的人,是他老婆,不是他!

好啦,我是什麼心態,你才懶得管。你有興趣的是傑伊漢海邊的那張照片?你想知道這件事的結局?好啦,我就快說到了,就快了……

塞烏奈實在是個狡猾的傢伙。我和他通過幾次電話,我已經提議用二十五萬土耳其里拉,重金向他買下那張傑伊漢海邊照片的原版和底片。這件事已經拖了一個星期。我感覺得出來,塞烏奈還想要更多,想看看價碼能哄抬到什麼程度。

四月七日一大早,他終於和我相約碰面,在托卡比皇宮山腳下,面向博斯普魯斯海峽的肯尼迪大道上。他是個舉止粗魯的小個子,眼神飄忽不定,一眼瞄向歐洲,一眼瞥向亞洲。納金陪我一起,去當我的翻譯。塞烏奈要求我無條件先給他五萬里拉訂金,不然他就把照片賣給別人。

賣給別人?給誰?給韋家?分明是想敲竹杠。

當然,我沒上鉤。不給我底片,一毛錢都免談。他也沒讓步。我們在那裡,當著土耳其國父的雕像,差點動手打起來。納金不得不把我們拉開。

回到飯店,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一點都不像是我剛鑄下什麼大錯一樣,恰恰相反,而是好像逃過一劫。我打電話回法國,請人以最快的速度,把曾報道過恐怖峰事件的所有報紙雜誌寄給我。三天後,四月十日,我全部收到了。不出一個小時,我就有了答案。茶几上那個醜死了的藍色瓷瓶擺飾,被我砸到掛在我卧室牆上的鮮紅色壁毯上,砸得粉碎。

塞烏奈倒也沒花太大力氣嘛!一九八一年一月八日的《巴黎賽事》周刊,曾刊登麗莉一系列在貝爾福-蒙貝利亞醫院育嬰室里拍的照片。其中一張照片上,麗莉的姿勢和土耳其海邊那張照片上的姿勢一模一樣,但土耳其照片理論上是一個月前拍攝的。她略微側躺,面帶笑容,右腿微曲,左手臂枕在頭下;完全是相同的姿勢,連眨眼的模樣和手指張開的程度都一樣。

塞烏奈的照片是偽造的,偽造得很粗糙!偽造照片並不困難,只把醫院的床單,用相同顏色和材質的沙灘巾替代而已。至於其餘部分,找一張他女朋友的照片就行了。

我很想把我卧室牆上的所有壁毯都扯下來,那種土耳其壁毯,在這該死的伊斯坦布爾,只要腳一踏出來到馬路上,立刻有人向你兜售。兜售壁毯,或烤肉,或各式各樣的東西,他們所有的家當,就這麼一件一件攤在馬路上,甚至兜售他們的小孩、老婆、他們自己、一條手臂、一條腿、一個器官、一顆心臟……真是個雜貨鋪民族!

我在房間里打轉了兩個小時。然後,漸漸平靜下來;到最後,我甚至不怪塞烏奈了……他這招不錯,挺高明的,很有可能得逞。區區一張偽造照片,就可能把二十五萬土耳其里拉騙到手,這麼做也是情有可原的。那個塞烏奈,我再也沒見過他。我還有別的事要忙。

在土耳其的接下來幾星期,我都在構想一些不同的假設。在德尚咖啡,納金覺得這些假設一個比一個離譜。他是對的。八成是抽水煙害的。到最後,雖然不太情願,但我漸漸對伊斯坦布爾的緊張生活步調上癮了。水煙、茴香酒,和經典的土耳其式下午茶:銀色的小托盤裝著精緻的玻璃茶杯。我們一面喝著燙手的熱茶,一面聊著荒謬的問題。

「納金,要是麗蘿不是柯亞歷的親生女兒呢?」

「那又怎樣?」納金嘆了口氣,一面吹了吹茶,「輕信,那樣有什麼差別?」

「當然有!假設基於某種原因,柯亞歷不是麗蘿的父親……假設美珞有情夫……一個有著藍眼睛的情夫……眼睛的顏色、基因上的概率、我們所找的所有外表相似性,這下子就統統不一樣啦……你不覺得嗎?」

「情夫嗎,輕信?」

納金覺得有趣,用他那帥氣的深褐色眼睛凝視著我,這眼神一定會把他的愛菈迷得神魂顛倒。

據說,在私家偵探這個行業,通姦案子是渾水,是為了糊口而不得已接下的苦差事……鬼扯!坦白說,偷窺客戶的性愛隱私,算得上這一行比較美好的部分……

我才稍微查了一下,就發現柯亞歷不是什麼新好男人,這麼說還是委婉的了。我早隱約料想到會是這樣……畢竟你有錢有勢,又年輕,住的城市千年來男人妻妾成群,老婆還在你工作地點的五百公里外帶孩子……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我找到了約莫半打女人曾和帥哥柯亞歷有過一腿。怪的是,如果情夫已不在人世,女人很容易坦承曾經有過的不倫戀……如果連情夫的老婆也死了,坦承起來就更容易了……

感情這種事,真的很奇怪。

柯亞歷的情況很典型,在伊斯坦布爾顏尼卡布區的公司里,和女秘書在玻璃辦公桌上亂搞。兩者我都見到了,我是指玻璃辦公桌和女秘書。美麗又冰冷。他也曾泡過一個身材火辣的伊斯坦布爾女孩,兩人關係持續了三個月,她才剛成年不久,總是穿著極短的迷你裙,露著肚臍,在加拉塔一帶晃來晃去,引來蒙著黑色面紗婦女們的側目。她常拉著他跑夜店。我找到了她,她已嫁作人婦,有兩個小孩,還沒開始披面紗,但不再穿迷你裙了。至於在大眾浴池的耳鬢廝磨,與陪坐小姐的逢場作戲,就姑且不提了,那些場合往往還是和客戶一起去的。根據我的調查,他最固定的情婦是高寶琳,一個事業女強人型的法國女人,單身,在道達爾石油公司擔任營銷主管。按照她自己的說法,她是最後一個和柯亞歷做過愛的女人,當天是一九八〇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也就是一家人搭上5403號空中巴士的同一天……回想起來,讓一個不到二十四小時後,即將在一架飛機上被燒成焦炭的男人高潮了好幾次——她特別向我強調這一點——顯然令她非常亢奮。那個女生的長相普通,身材相當撩人。我甚至發現,只要稍微順水推舟一下,她很樂意在自己的獵艷名單上加上一個私家偵探。當下,我頓時性趣盡失。

由此衍生出第一個問題:柯美珞對自己丈夫的風流賬是否知情?

想不知道也難吧!第二個問題,亦即最主要的問題,於是浮現:她是否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並未找到任何這方面的證據。一切跡象皆顯示,美珞的心情相當低落,幾乎總是自己一個人過生活,還有就是照顧女兒,先是薇娜,接著是麗蘿……我之前也說過,她鮮少有訪客……我曾試圖從她周遭找看有沒有可能的情夫兼麗蘿生父人選。的確是有園丁的兒子,一個帥得像天神的年輕人,他個性溫和,經常打赤膊在美珞百葉窗前拿鋤頭掘土,如果是對《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深深著迷的鬱鬱寡歡西方女人,應該很容易對他產生性幻想,但這年輕人不曾向我吐露過什麼,而且他擁有一雙深邃的烏黑眼珠,從基因的角度而言,對我一點幫助也沒有……

我在柯家傑伊漢別墅一帶,專門到處找藍色眼睛的人。這種人少之又少。我一共找到了三人,其中一人也許有某種程度的可能性,是個在附近一帶出租腳踏船、綁著馬尾的帥氣德國人。我拍了好幾張他的照片,多年下來,我一直密切注意他與麗莉是否有神似之處。以這個「大家來找碴」的遊戲來說,目前並未發現任何明顯的相同處。這樣也好!不然我實在不願意告訴柯瑪蒂,多年來她付了我那麼多錢,結果發現麗莉確實從空難中生還……但她不是他們的孫女,不是柯家的人,而是個出租腳踏船的德國佬的女兒!

這段時間,在法國,名牌手鏈小啟事上的酬金已高達四萬五千法郎,仍無任何魚上鉤,連一次土耳其式的詐騙都沒有。必須說,一條Tournaire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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