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狩獵者之名——麻里亞 4

「你以前也離家出走過嗎?」

江神學長突然問我。我不明所以地回答說:「嗯,有兩次。」

「真奇怪。學長為什麼突然問這個啊?」

他取出第三支煙,如魔術師般將香煙在指間穿梭玩弄。「我有那樣的感覺。你逃到這裡,簡而言之就是離家出走。離家出走有時會成為習慣的。」

是嗎……是離家出走啊。我突然覺得滑稽。我從未想過二十歲這一年齡會與離家出走這一辭彙相連。可是轉念一想,將我這個不成熟之人的行為稱為離家出走不是很合適嗎?

「之前的兩次,是什麼時候?」

我沒有想到,此時我不得不在此講述自己的事情。久違了,被問及自己的事情而講述。這是我來此之後幾乎沒有發生過的事情。我心中漸漸湧起一股喜悅之情。

「第一次是小學二年級的時候。理由是些非常瑣碎的事情。我討厭媽媽嘮叨我看電視看得太多,回家也不立即做作業等。我對父親因工作繁忙而疏忽我感到異常不滿。這些事情讓我鬱悶,於是某天,我突然動搖不已,不想回家……」

「動搖後怎麼了?」

「我走向了與家完全相反的方向。不久就遇上了荒川的堤壩,我便從那兒一直往上遊走去。我想知道河流源頭是什麼樣子的。雖然不記得自己當時走到了哪兒,可到了晚上以後我還是一直在走。我當時幾乎沒有什麼不安。我只是為自己的自由而感到高興。結果我被巡警問道:『這麼晚了你在這兒幹嗎呢』——那次離家出走就這樣結束了。」

江神學長一言未發。

「第二次是初中二年級時。朋友把絕交書擺在了我面前,總遇上討厭得讓人無法忍受的老師,母親發現父親出軌而大鬧一場……由此而衍生的對自己性格和容貌的不滿以及馬馬虎虎的學習,對自己無任何突出才能的羞愧,這些讓我開始無法忍受日常生活,於是我又開始動搖……」

「這次去哪兒了?」

他依舊在玩弄香煙。

「那時都初二了,所以怎麼說也是坐了電車。」

「『怎麼說也是』啊。」

我們相視而笑。

「父親在伊豆有一棟與親戚共有的別墅,所以我夏天一般都是在嘉敷島或伊豆度過的。我那時想去自己只知道名字的輕井澤看看。我裝作去學校,在車站換上自己的衣服後從上野站乘上了電車。電車離開站台時我真的很爽快。我當時大呼快哉說我自由啦!我也明白做這樣的事情最終也只是逃避自己,可那真是一次愉快的旅行。我在輕井澤度過了半天的時間,想要投宿時卻受挫了。錢我是帶了,可是人家不肯讓我一個小孩子單獨留宿。已經沒有回去的電車了,我當時想正好是春天了就野營吧,便想先告訴家裡說我很好,於是便用車站前的公用電話打了一個電話。父親質問我在哪裡,我便如實回答了,於是他就說讓我在車站等。父親與母親開著車來接我了。等待他們時,時間長得讓我快要失去知覺了。父母只說了一句『以後再不要這樣了』,便讓我坐在了車裡。——回家的時間也很長。接近黎明回到家時,我們三人都為一路上裝作若無其事的對話而筋疲力盡。不過對我而言,那並不是一次那麼痛苦的回憶,不過我不知道對父母而言是怎樣的。」

我忽然很難為情。

「江神學長你也有過吧?」

他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我一直在離家出走。從很多年前開始,一直在。」

「你老家是在——宮津吧?」

我只知道這些而已。然而,我既沒有造訪過宮津,對該地的知識也很貧乏。勉強知道的也只是宮津位於若狹灣西側,擁有天橋立這一風景勝地而已。雖然有的季節很熱鬧,臨時列車會帶去一些觀光客人和海水浴客,可到了冬季,恐怕只有日本海在昏暗的天空下咆哮,城鎮也會被大風與波浪所襲而埋沒在雪中。

他終於點燃了第三支煙。

「我出生在宮津,上小學時搬到了山科。」

我好像誤會了。我本以為江神學長的父母在宮津。

「那你在宮津沒有家人嗎?」

「不是,我老爹一個人在那兒。九年前我們回到了宮津。雖然那是個我九年間從未回過的家。」

我感到很奇怪,越來越不明白江神學長家的狀況。

「那你母親……」

「她在八年前長眠了。」

「九年間沒有回家就算是離家出走嗎?」

「我十八歲那年離家出走的。不過不是只有我,是我們全家一起離家出走的。」

對於江神學長的私生活我不甚了解。

「全家一起出走是什麼意思?」

「我父母離婚了。簡而言之,就是我們一家離散了。」

怪不得他不願說得很詳細。可是我還可以再問一點吧?

「父母一離婚你們便分散了嗎?」

江神學長的香煙的煙霧飄向了我這側,他用手幫我扇趕著煙霧。

「在此之前的十二年,我們一直住在山科。離婚之後,老爹回了宮津,母親回了自己的出生地姬路。只有我留在了京都。我從那時開始就住在現在的西陣的公寓。——望月和有棲他們都誤會了,我可不是留級了兩年,而是花了兩年時間來整頓我的生活後才去的大學。」

江神學長從來沒有糾正過他們的誤解。我不知道此時他是源於何樣的衝動而告訴了我。或許,人要互換秘密是需要某些非日常性的時間的。

「我母親狂熱地信奉某種占卜。」江神學長繼續說道,「她得了胃癌,將死之際給我留下了『天啟』。說『你會在不到三十歲的時候先於你父親而死,那時或許你還是個學生』。」

我一時不知自己是該說些什麼還是該表示一下自己的驚訝,或是該露出笑容。

「江神學長你不是相信占卜的那類人吧?」

我只說了這一句。他銜著香煙,略歪著頭。

「誰知道呢。我想如果是這樣,三十之前我就一直做學生吧!我這麼想……怎麼樣呢?」

「……」

「我的兄長死於十九歲。我母親曾經對他說過『你是個活不到二十歲的孩子』。我母親是個反常得令人難以置信的人。」

「……你父親在宮津做什麼?」

我提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他一直受雇於人吧,現在在做什麼我不知道。」

灰燼掉在了他交叉在桌上的手中。

「我們走吧。」

將香煙扔到煙灰缸後,江神學長站起了身。——風吹拂起他的頭髮時,他突然轉身回望著窗子。

「……窗子開著。」

「嗯。怎麼了?」

江神學長依舊凝視著窗帘的搖曳。

「我們進來的時候是關著的。什麼時候打開的?」

「啊,是嗎?」

「嗯。」江神學長看著我說道,「麻里亞,窗子是從什麼時候打開的?」

他如此問我很難回答,因為我都沒有意識到窗子之前是關閉的。只是,在江神學長談起離家出走的話題之前窗子就開著。

他把窗子開大,看著窗子下面的地面。

「是混凝土地面,沒有留下腳印。」

「腳印……你是說有人悄悄打開窗子在偷聽嗎?」

「窗子不會自己打開吧?」

他語氣堅定。那是必然的。

「你是在擔心會不會被人偷聽到八木澤君就是兇手的話?」

他依舊緘默不語,緩緩地關上了窗。

「不一定被偷聽去了的。」

「也許是吧。如果被聽去了就會發生騷亂,我們很快就能知道吧。」

他臉色凝重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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