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未被投遞之信——有棲 3

我們沒有去拜訪羽島家。因為他來我們宿處了。

那夜,聚集到我們房間中的有羽島、西井,還有明美。我們不忍讓老闆娘獨自一人端來我們六個人的飯,明美和我便去幫忙分送。

「你們建議說來你們這兒,真是幫了我大忙了,因為敝處還是一如既往地亂糟糟啊!在這兒就能好好聊天了,簡直太好了!——總之,我們先干一杯吧!」

啤酒蓋子被砰砰地打開,各自倒入了相鄰人的杯中。雖然六人不是平日常在一起,由於羽島不斷與認生的作家說著各種事情,西井的嘴巴也逐漸活躍起來,不久席間便熱鬧起來了。

「連在旅途中都要工作,作家也真是不容易啊!那你的作品?」

「今天我用快遞寄出去了。」

「這樣啊。那就暫且放心了。——好像發生了泥石流,郵件還可以正常運行嗎?」

「今天可以了。昨天一天好像出入都停運了。」

聽著羽島與西井的交談,我陷入了沉思。

昨天一天郵件停運。也就是說,對於相原於前天夜裡至昨天傍晚所寫並投遞的信,警察應該都有可能回收。他們回收了一封,那是他寫給青洋社的山本某編輯的信,是昨天傍晚相原委託老闆娘投遞的那一封。好像沒有第二封信。老闆娘證實說相原於前天夜裡想寫兩封信,那第二封信哪裡去了?若已被投遞恐怕已被警察回收,所以那封信沒有被投進郵筒。那麼是沒有寫嗎?若如此,應該可以在他的遺物中發現未使用的信封、信紙及郵票。若可以找到則沒有任何可疑之處。可是,當老闆娘說自己給了相原兩封信的信封與郵票時,兩位刑警面面相覷,這始終讓我耿耿於懷。看樣子是沒有發現。倘若如此——雖然沒有找到未使用之物只是推測——就是相原雖寫完了第二封信,卻沒有投進郵筒。沒有將寫完的信投入郵筒是為什麼?親手交給對方?這愈發奇怪了。若要親手給,信封姑且不論,應該是不需要什麼郵票的。那麼就是本打算郵寄,也貼了郵票,可是因為有機會親手交給對方便直接給了對方?不對,如果這樣,收信人姓名便會是夏森村村民。若如此,一開始就不會想要郵寄吧?因為只要自己親自送去就可以了。那樣絕對快得多。不對,如果他要交給對方的信件內容非常保密,他想避免自己送信時被人看到呢?也就是說,如果與收信人聯繫,即使採用郵件這種耗費時間的方法,也要在極保密的情況下進行,如此一來便合乎情理了吧?也不對。倘若如此——是的,大家異口同聲地說——只要打電話就可以了。該旅館的電話如果前面加撥零,就無須老闆娘進行轉接而可以撥打到任何地方,多少秘密話都可說完。我還沒有放棄哦!會不會是對方家裡沒有電話?不對啊。關於這一點我曾經聽福壽屋的老闆說過。他說『這個村子的電話普及率是百分之百』。因為對方沒有電話所以想寫信寄出去,而又有機會見到了本人便親手交給了本人,這種設想也是廢品一堆。那會不會是他姑且寫了兩封信,後又因寫壞而毀掉了一封?不對,不是這樣的。因為,如果寫壞了,他大概會請求老闆娘說『可不可以再給我一份』。不是寫壞了,而是他改變主意,所以才毀掉了。若找不到信件碎屑,那是因為他在其中藏了某種秘密,為了避免讓人看到而做了處理。這樣還有意見嗎?——我沒有。

「喂,你長時間在那兒想什麼呢,有栖川名人?」

正面的織田伸手想要倒酒,我拿起了杯子。

「我在想郵件……」

略飲一口之後,我說出了自己長時間思考的結果。如果啰啰唆唆地講述過程只會讓我們喝酒掃興,我便只說出了結論。

「你為什麼得出這樣的結論?」

織田揶揄地眯起了眼睛。好吧,那就讓我掃一掃大家喝酒的興緻吧! 「相原直樹雖然寫了另外一封信,卻改變主意毀掉了」,我將大家引導至我得出這一深奧事實之前的悠遠而又兇險的過程之中。

「有栖川君剛才沉默不語時一直在思考這件事嗎……」

明美吃驚地說道。看起來我絕對不是受到了尊敬。

「有棲,那你就再給我們推一下吧!」望月似乎因話題開始展開而心情大好,「相原改變主意的理由是什麼?」

「那我不知道。人有時就是會經常改變自己的想法的啊!再說也可能是他想寫情書卻害羞了……」

我尚未考慮那麼遠。可是,正如我方才瞬間反駁的一樣,或許僅有這一點思考也是無濟於事的。我的火車似乎呼哧呼哧地到達了終點站。

若江神學長在此,會為我們披露怎樣的推理呢?麻里亞曾經笑說那個學長是「推理研(推理小說研究會)的司那夫金」。我不知道江神學長是否會一邊垂釣一邊在最初便說「是那個攝影師改變主意毀掉了信」。若是他會如何思考呢?他會在哪裡找到突破口呢?

「說起郵件,」羽島一邊將空瓶置於桌下一邊說道,「室木君啊,就是郵局的那個人,聽說他也被調查不在場證明了呢。我今天傍晚去取錢的時候聽說的。他當時本來在裡面,一看到我便到窗口對我說『老師,這下我慘了』。」

室木出現在福壽屋時是將近九點。之後他一直與我們在一起飲酒,所以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問題在於他來福壽屋之前在何處做什麼了。根據羽島的詢問,他說自己五點結束工作後,回家打了個瞌睡。醒來時是七點半左右。簡單吃過飯之後一直在看電視,卻突然想喝一杯。雖覺得今晚可能不行,卻又覺得即使不營業也無所謂,便去福壽屋看看,沒想到卻在營業。他與羽島一樣,沒有人為獨自一人時的自己逐一證明自己的行動。他發牢騷說「老師,這下我慘了」時,羽島恐怕也苦笑著說「彼此彼此」吧。

一邊說「說起」一邊轉換話題似乎是羽島的習慣。他沙沙作響地從自己所攜大文件袋裡取出了什麼東西。是一本書。

「我把這本書帶來想給大家看看。上面載有我在福壽屋與大家說過的『理想宮殿』的照片。」

他說著便把橫向A4書遞給了坐在旁邊的望月。我與織田起身繞到他身後,窺探著那本書。題目是《建築夢想》。隨著望月翻動頁面,書上不斷出現古今中外瑰麗而又奇特的建築圖版與照片。秦始皇的阿房宮、古羅馬皇帝哈德良的天使城、路德維希二世的林德霍夫皇宮、安東尼奧·高迪的聖家大教堂、西蒙·羅迪阿的華茲塔、宇治的平等院鳳凰堂、金閣、安土城、日光東照宮、二笑亭等等等等。

其中也有理想宮殿。如羽島所言的充滿怪誕之美的宮殿。宮殿前方有一男子佇立。他腳下可見的黑影或許是他的愛犬。他身穿郵差制服,頭戴制帽。臉雖看不太清,年齡卻像半老。他右手拄有拐杖。——這位老人的臉簡直就像室木的臉的翻版。

「你把這本書的照片也給室木君看了?」

聽到詢問聲,羽島回答說「是的」。

「室木君是不是真心希望自己可以建造這樣一座宮殿……」

我自言自語道。

「室木君心中的具體形象是怎樣的,我沒有聽他說過,不過我覺得他應該不會直接引用薛瓦勒的夢想什麼的。——我還記得第一次給他看這本書時的情景。我說法國有個如此奇怪的郵差哦,便把書給他看,給我們喝酒助興。他說了一句『這太了不起了』便一直看著那幅照片。他就像看入迷了一般一直在看,那股痴迷勁兒在旁邊看來總有些恐怖。連我跟他說『你好像很喜歡啊』,他都忘了回答我。我只是無意間給他看的,沒想到他可以如此感動,這讓人驚訝不已。於是我便說『如果方便的話這本書就給你吧』,便送給了他。這本是我重新買的第二本。」

「我曾經見過室木君把這本書帶到工作場所去。或許他是把它當做護身符一樣一直帶在身邊行走。」

我本以為對此話題無法插嘴的明美卻說了這樣一番話。

「你知道室木君的夢想嗎?」

我感到意外便詢問道。室木沉默寡言而又似乎不善與人交往,她是如何知道他的夢想的?我也很難想像室木無論對誰都反覆講述著理想宮殿。

「我去城鎮時室木君曾經讓我搭過他的便車,我是那個時候聽說的。並不是他為了打發時間才告訴我,而是我主動問他的。我問他說『我看你隨身帶了一本建築書籍,您對此有興趣嗎』,這是事情的開端。他說什麼『因為上面有我喜歡的建築物照片』,我便覺得很滑稽。我問他說『不是你喜歡的女孩嗎』,他便滿臉認真地斷然回答說『不是的』。我又問『那是什麼呢』,我們就這樣談到了理想宮殿……我問他『能不能也給我看一下是個什麼樣的宮殿』,數日後我去郵寄小包裹時他便果真給我看了。他翻開理想宮殿那一頁,告訴我說『這就是我曾經跟你說過的建築』。應該是因為他一直都在看那一頁吧,書上都有了打開的褶子,即使把書放下,書也會飄飄然地自己打開到那一頁。」

「你們說的是什麼?」

只有自己一人脫離話題的西井,東張西望地環視著大家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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