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斧與錘——麻里亞 2

「可憐的志度君……」

我在自己的膝上托起腮,吐出了這樣一句話,在視野一隅看到江神學長走了過來。

「被鈴木女士揭起了舊傷啊。」

「嗯,而且誰都沒有袒護他,學長你和我都沒能說些什麼。」

我邊說邊看著雨後的花園。視野一隅中,江神學長的頭髮與帶銀色的迷迭香葉一樣搖曳著。那溫柔的風為我帶來甘菊草那似蘋果一般的甘甜香味。

「剛才,志度君是真的想爭論嗎?」江神學長說道,「或許他只是想扮演一個迅速轉身而不悅離去的自己。因為鈴木女士的指責完全不合情理。」

我們坐在後院的藤椅上。若到了五月,頭上就會覆滿五顏六色的薔薇了。現在乾枯的薔薇上滿載著露珠。

「可是,不是也可以說斧子象徵著志度君的舊傷嗎?」

「是因為昨夜聽了那樣的歌曲嗎?」

江神學長盤起了長腿,與我一樣在膝上托起了腮。

《月迷彼埃羅》結束後,志度又換上了別的CD。我側耳傾聽這次要開始什麼樣的曲子。風琴覆在低音吉他單調的雙弦重複音上而來,又是煽動聽者不安情緒的旋律。我看了看江神學長,向他尋求解說。

「是《當心那把斧子,尤金!》。西德·巴勒特退出之後平克·弗洛伊德所出的歌曲。」

志度微笑著,將手指交叉成奇怪的形狀,閉上了雙目。纖弱的男合唱音傳來。這是一種透明的和聲。我突然想到,詩人是不是本想成為音樂家?

歌曲一直低沉地迴響著,繼而不斷緊張起來,又如被熱病纏身一般熱烈起來。我強忍自己的忐忑不安。羅格·沃特斯的喃喃自語聲。《當心那把斧子,尤金!》。然後,歌曲如沸騰的岩漿衝破地表噴涌而出一般迎來了突如其來的高潮。瘋狂的叫喊聲自揚聲器飛迸而來。悲鳴聲縈繞滿屋,令我全身不戰而栗。歌曲向我們展示了激烈的高漲,悲鳴聲與其相應而兩三度響起。看到蒙克的名畫《吶喊》時,我曾認為其是一幅美麗的畫。手掩雙耳大聲喊叫的男子的臉龐總讓人覺得很可愛。可是,這首歌曲不同。我在遭遇殺人案件的當天夜裡聽了什麼樣的歌曲啊!

我看了看志度。他依舊緊緊閉著雙眼,牢牢地緊閉雙唇。宛如自己若不如此做,便會從自己口中發出同樣的叫聲一般。他的這副樣子讓我再次戰慄起來。

以悲鳴聲為頂點,曲子開始漸弱而平靜下來。不久,當歌詞只有悲鳴聲的歌曲如消逝般結束時,我緩緩地拭了拭額頭沁出的冷汗。

志度起身關上了唱機的開關。靜寂如帷幕般降臨。

「你們還不睡嗎?」

他低聲喃喃自語道。或許只是想把我們趕走。

「那我們就告辭了。」

江神學長說完,志度默默地站起了身。

走到走廊後,我抬頭看了看江神學長的臉。

「這音樂會真奇怪……最後一首曲子還生動地留在我的耳畔。」

我臉色恐怕看起來不太好吧,江神學長為讓我打起精神而浮現出了和藹的笑容。

「那也是一首硬搖滾名曲呢!」

「看來今晚做不了什麼好夢了。」

「儘管今晚不用聽著雨聲睡覺了。」

我聳了聳肩,「我要是點首《哆—來—咪之歌》什麼的就好了。」

「真是麻里亞的主打歌啊!」

我們笑著互道了「晚安」。回到房間後,我邊唱著「そ是藍藍的天空 」邊用床堵住門,得益於身體的疲憊而酣然入睡。

我做了一個夢。

我去現實生活中走讀的有棲的寄宿處玩。

在那裡聽到了他的自白。

——他說自己想成為一名推理作家。

他給我讀了一部自己的作品,作品中出現了一名頭銜為「臨床犯罪學者」的偵探 。僅此是現實生活中真實存在的。

——要加油哦!

我贈與他一句簡短的鼓勵之語。

之後他拿出影集,給我看兒時的照片。我們互開著玩笑看著照片,最後一冊他卻說自己難為情而不給我看。我強行奪過打開影集,卻發現上面貼著我和他以植物園為背景並肩拍攝的一張照片。似乎是最近的照片。

——這是什麼時候的照片?

——不知道……

明明不記得,真奇怪。我們兩人都感到不可思議。

這個夢有些愉快。

江神學長從口袋中取出了什麼東西。是我經常看到的薄記事本。他打開夾有書籤的一頁遞給了我。我一看,上面並排著木更村村民的姓名。

「這是?」

「我想做個搜查記錄。名字下面都畫著○×吧?那表示『能否將屍體搬到岩台上面』的兇手條件。○是有成為兇手的嫌疑。×是沒有成為兇手的嫌疑。」

木更菊乃、香西琴繪、鈴木冴子、千原由衣四位女性的名字下面打有×。志度晶、小菱靜也、八木澤滿、前田哲夫四位男性是○。只有前田哲子一人標有△,這大概是說即使她一個人做不到也有可能藉助丈夫之力吧。

「此時此刻,條件就只有這些了。『犯罪時刻無不在場證明』、『可以拿出香水』,這兩個條件所有人都符合,所以我就沒有硬寫。——我想在這○×下面寫上動機的有無,你能不能幫幫忙?」

「我當然會幫了。可是,誰心裡潛藏了怎樣的殺意,有時候從外表是無法推測出來的。」

「這個我明白。在知道這個困難的基礎上,我想做一次整理。我剛來這裡,所以聽到他們說『你應該不想離開這個村子』『我沒有,你才是呢』,我很混亂。我希望你告訴我你所看到的情況。」

「好的,我們開始吧!」

我開始想。

聽到菊乃與小野的婚約我也非常震驚。我怕自己被趕回外面的寒風中。所以,我很關心別人的反應,多管閑事地詢問很多人的安身之計,詢問他們「您準備怎麼做呢」,既有旗幟鮮明的人,也有保留態度的人。明確表明反對的是由衣以及與小野在食堂爭吵的前田夫妻。琴繪也在婚約公布後立即抗議說「我不願意」。與此相反,似乎迫不得已而考慮的是小菱。聽他乾脆地說要回故鄉,我也做好了離開村子的心理準備。然後是八木澤。我感覺他要在這裡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冴子雖不像八木澤那般積極,卻似乎也出於無奈而放棄了。

「志度君呢?」

「這我不太清楚。我沒有問他的機會。」

「可是據鈴木女士所說,婚約公布之後,他就一直情緒不穩定。」

「要論情緒不穩定大家都一樣。因為大家雖然知道他們兩個關係很好,但對於他們要結婚還是很意外的。」

「那你怎麼想?你覺得志度君對於離開這裡有很強的排斥感嗎?」

「那個,江神學長,」我想到了一個建議而推遲了回答,「我覺得這不是一個○或×的設問。某些人堅決反對,某些人無所謂,而其他人分布在中間。我認為數量化的方式更適合。」

「數量化?」

「也就是百分之百反對或百分之二十反對什麼的。」

「你那樣才亂七八糟呢!剛剛連○×的判斷自己都說什麼困難。」

我窘於回答。

「算了。你給我做做看吧!」

話是自己說的,我難以推辭,便一狠心做了判斷。——不久完成了如下的表格。

江神學長看到志度晶「動機指數」一欄為空欄便沉默不語。為其沉默所激,我一橫心填入了一個數字。非常含糊的指數——百分之五十。看到此狀,學長撇了撇嘴。

「這表格意味深長啊!」

「是嗎?」

「我想是的。——單從這個表來判斷,可以排除木更女士。」

「那當然了。她可是失去了未婚夫。」

「等一下!——看看剩下的人就會發現一個傾向。能夠將屍體擔到岩台上的人,也就是男性,總體而言動機很弱。與此相反,無法搬起屍體的女性中卻有很多人動機很強。」

「有一個很大的例外。那就是前田夫妻。兇手條件為○,動機也很強。他們成了最大嫌疑人。」

「嗯,如果單從此表判斷的話。——那對夫妻是源於什麼契機來這裡的?」

「聽說他們同多位新進造型作家聯合在銀座畫廊展出時,為木更勝義先生所青睞,被邀請而於三年前來這裡的。」

「來這裡之前他們做什麼了?」

「做什麼?一直在不斷創作啊。兩人都不分晝夜地工作半年,然後把之後的半年耗費在創作上,聽說他們之前一直都是這樣的生活。我聽說他們經濟上很拮据。」

「這裡是終於找到的安居之地嘍?」

「只是安居恐怕不太對,不過他們好像是這樣想的吧。」

「來此之後創作的作品還沒有得到過認可?」

「好像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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