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從江神學長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後已過了整整一天。
事態看不到任何進展。既無法找出解決事件的突破口,也無法知道大橋何時架起,何時通電通電話。只有六點時雨停了一事讓人略感欣慰。
晚餐是在蠟燭的光亮中進行的。我很是介意房間角落處的黑暗,總是無法平靜,感覺自己彷彿在鬼魂包圍之下用餐。
——兇手正在用餐。
我若無其事地依次看了看圍桌而坐的各位。所有人都緘默不語。蠟燭神聖而毛骨悚然地照射著沉默不語的藝術家們。人影在上面搖曳。餐具互相碰撞的聲音伴隨著咀嚼聲四起。兇手也正在用餐。
——你告訴我啊,你舌頭上嘗出什麼味道了?
我感覺不到任何味道。
「冰箱也停了,真是讓人頭疼啊。不過這個季節還好。」
哲子自言自語地說道。
旁邊的哲夫無精打采地附和說:「是啊,幸虧是十一月。」
「今晚早些休息吧,都已經精疲力竭了。」
菊乃說道,江神學長把臉湊近了我身邊。
「房間門上有鎖嗎?我昨天沒注意。」
「沒有。所有的房間都沒有鎖。所以我,很擔心……」
「那把床挪一下堵住門就可以了。一會兒我幫你。」
「那就麻煩了。」
晚餐要結束時,八木澤說:「我去彈琴。」我正想他為何要宣告這樣的事情,他又說:
「我想彈一曲小野君曾經喜歡的貝多芬的《葬禮進行曲》,以撫慰他的亡魂……」
我明白了。以彈奏安魂曲代替守靈。這本無可厚非,但不知是否由於光線的原因,八木澤的臉如同死人般蒼白。宛如他自身就是一個幽靈。但不管怎樣,有很多人贊成他的提議。
「那很好啊!小野君生前很喜歡貝多芬的。」
冴子首先發言說,小菱使勁點了點頭。
「我想以音樂送小野君最好不過了。他平日一直公開聲明自己是無宗教主義,所以我這種人的拙劣的誦經只會讓他為難吧。」
「可不可以也讓我聽一下?」
菊乃遠遠地從坐席上問道,八木澤驚訝地抬起頭,看了看被丟下的未婚妻。
「可以嗎?」
「嗯……嗯嗯,」八木澤攏了攏了額發,「當然可以。如果還有其他人想聽,請到音樂室來。」
「那我們也去吧。是吧,老公?」
「嗯,是啊。」
前田夫妻在說話。一如既往的婦唱夫隨。江神學長與我也同冴子、由衣、琴繪一起請求,希望也讓我們出席安魂音樂會。
「志度君你呢?」
哲子探出半身詢問沉默的詩人,志度用小指指甲剔著牙縫說:
「那麼多人一起去那個房間,都要窒息了。我就算了。」
「真是個古怪的男人!」
八木澤眼睛朝上怒視著志度說。在蠟燭的火影之中,他的臉頰看起來就似被削掉了一般。他把眼睛眯成一條線時,我脊背有些發涼。——而另一方的志度連看都不看八木澤一眼,專心進行著牙齒大掃除。
「如果帶上椅子我想可以很輕鬆地坐下十個人。我想九點時開始,大家看可以嗎?」
鋼琴家緩和了一下表情詢問大家說。
「嗯,當然可以……八木澤君。」菊乃將手置於膝上,「謝謝你。」
「請您不要說什麼謝謝。」
八木澤緊咬雙唇說道,又瞥了一眼牆上的鐘錶。
現在是八點。
鐘擺緊攜黑影搖曳著。
我看了看手錶,現在是十點。
我把身體靠在椅子的靠背上,精疲力竭。疲憊不已。
「八木澤君的演奏,真是不錯!」
江神學長說了一句,他與我一樣深深地靠在窗邊的椅子上,看著雨停之後夜裡的庭院。他滿臉平靜卻很疲憊,與置於鋼琴蓋上的蠟燭火苗一起映在窗玻璃上。
「是啊。菊乃夫人很高興,連我都鬆了一口氣。追加的《離別曲》也不錯。——說追加什麼的不太合適吧?不過,那好像是特別為我們彈奏的呢!」
「也許是因為聽眾不同尋常得多才特別彈奏的,這裡的村民很少聚集起來聽他彈鋼琴吧?」
「嗯,是的。不過上個月有一次。是八木澤君發布自己的作品的時候。與今天一樣,很多人說想聽一下,結果大家就聚集起來了。那是一首非常激昂的曲子。從開始到最後幾乎只有強音。聽完後大家都目瞪口呆了。」
「那個時候志度君也?」
「嗯。曲子結束後只有他一個人沒有鼓掌。」
「古怪的詩人啊……」
我聽到了門輕輕打開的聲音,便向門口看去——古怪的詩人正站在那裡。
「有什麼事嗎?安魂音樂會已經結束了。」
「所以我才來的。」
他關上門,伴著腳步聲進來,一眨不眨的眼睛在昏暗的房間中熠熠生輝。他在鋼琴前止步,用力搔著因懶惰而遍生鬍鬚的下巴。
「我是來彈鋼琴的。我就是聽了八木澤君的演奏也沒用!不是說那傢伙彈得不好,可我就是不喜歡他彈的貝多芬。」
他轉向鋼琴,坐在了椅子上。掀開鍵盤蓋子,相互揉著雙手。我剛問他要彈什麼,他的手指便落在了鍵盤上。是貝多芬。是《暴風雨》的第三樂章。或許我在何時曾聽過他彈奏這首曲子。關於他為何突然彈奏第三樂章,這不言而喻。喜歡鋼琴的人都想彈奏這一樂章。我正了正身姿,江神學長也重新坐正,注視著演奏者的脊背。他的演奏略顯急躁,踏板操作得很瘋狂,錯音也不少。緊接八木澤的演奏後聽來確實感到差距很大。只是,在他敲出的音中,有人的真聲般栩栩如生的存在感。聽到中途時我開始閉目凝聽。真是一場傾其全力的表演。
演奏結束後,僅有的兩個觀眾鼓起了掌。他弓背趴在鋼琴上,舉起拳頭回應了我們。
「志度君,再來一個!」
我愉快地說道。詩人又揉了揉雙手,緩緩地將長長的手指落在了鍵盤上。慵懶而又不得要領的旋律緩緩流散開來。詩人低聲唱道:
Lean out your window
Golden Hair
I heard your singing
In the midnight air
My book is closed
I read no more
Watg the fire-dance
On the door
……
從未聽過的曲子,從未聽過的歌。茫然若失而又美麗的旋律。我努力聽懂那算不上難的詩。
我放下書離開房間
去聽你那自疲倦而來的歌
你唱著親切地唱著
金色的頭髮哦
你倚在窗上吧
短曲結束後,志度抬起了頭。
「是志度君的詩嗎?」
我詢問說,他說著「不是」轉向了這邊。「是詹姆斯·喬伊斯的詩——《Goiden Hair》。」
什麼喬伊斯的詩,我是初次聽說。
「曲是西德譜的。」
志度暗笑著說完,江神學長的聲音飛了過來:
「是西德·巴勒特吧?」
是我從未聽過的名字。聽完此話,志度高興得舒展了笑容。
「你知道啊,這首曲子?」
「我很喜歡,也很喜歡西德·巴勒特——沒想到他的名字倒與志度君相同呢! 」
「他其實本來不是叫這個名字的,大概是模仿我才叫西德的吧!」
我看著笑著的兩個人,兩人似乎正在互開玩笑。
「今天的安可曲只有這一首。」
志度將座位移至音響設備前,迅速挑選了一張CD。因為正處於停電中,他便將CD放入自樓下帶來的攜帶型CD收錄機中。
收錄機開始播放沒有旋律、只有強弱高低音的奇妙樂曲。鋼琴、小提琴、長笛、大提琴的四重奏上,籠罩著我只能稱其為毛骨悚然的高音。等一下,可以稱之為高音嗎?簡直就像重度精神病患者在喊叫。乖僻而無彩色的現代音樂。對於不習慣如此音樂的我而言,我只能聽作其在歌唱虛無與混亂。方才的貝多芬是何其優美……
「這是勛伯格 的《月光下的彼埃羅》,副題是《月迷彼埃羅》。」志度告訴我們這些後看了看江神學長,「你知道是給誰的詩譜的曲嗎?」
江神學長微笑著點了點頭。「是阿爾伯特·吉羅的詩。——他是比利時人吧?」
「哈哈哈,是啊!這吉羅是你吧?江神二郎? 」
「哈哈,這好啊!哪怕只有今晚也好,我們就這麼干吧!西德與吉羅。」
詩人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