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繆斯的迷宮——麻里亞 6

夜幕降臨。從江神學長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後已過了整整一天。

事態看不到任何進展。既無法找出解決事件的突破口,也無法知道大橋何時架起,何時通電通電話。只有六點時雨停了一事讓人略感欣慰。

晚餐是在蠟燭的光亮中進行的。我很是介意房間角落處的黑暗,總是無法平靜,感覺自己彷彿在鬼魂包圍之下用餐。

——兇手正在用餐。

我若無其事地依次看了看圍桌而坐的各位。所有人都緘默不語。蠟燭神聖而毛骨悚然地照射著沉默不語的藝術家們。人影在上面搖曳。餐具互相碰撞的聲音伴隨著咀嚼聲四起。兇手也正在用餐。

——你告訴我啊,你舌頭上嘗出什麼味道了?

我感覺不到任何味道。

「冰箱也停了,真是讓人頭疼啊。不過這個季節還好。」

哲子自言自語地說道。

旁邊的哲夫無精打采地附和說:「是啊,幸虧是十一月。」

「今晚早些休息吧,都已經精疲力竭了。」

菊乃說道,江神學長把臉湊近了我身邊。

「房間門上有鎖嗎?我昨天沒注意。」

「沒有。所有的房間都沒有鎖。所以我,很擔心……」

「那把床挪一下堵住門就可以了。一會兒我幫你。」

「那就麻煩了。」

晚餐要結束時,八木澤說:「我去彈琴。」我正想他為何要宣告這樣的事情,他又說:

「我想彈一曲小野君曾經喜歡的貝多芬的《葬禮進行曲》,以撫慰他的亡魂……」

我明白了。以彈奏安魂曲代替守靈。這本無可厚非,但不知是否由於光線的原因,八木澤的臉如同死人般蒼白。宛如他自身就是一個幽靈。但不管怎樣,有很多人贊成他的提議。

「那很好啊!小野君生前很喜歡貝多芬的。」

冴子首先發言說,小菱使勁點了點頭。

「我想以音樂送小野君最好不過了。他平日一直公開聲明自己是無宗教主義,所以我這種人的拙劣的誦經只會讓他為難吧。」

「可不可以也讓我聽一下?」

菊乃遠遠地從坐席上問道,八木澤驚訝地抬起頭,看了看被丟下的未婚妻。

「可以嗎?」

「嗯……嗯嗯,」八木澤攏了攏了額發,「當然可以。如果還有其他人想聽,請到音樂室來。」

「那我們也去吧。是吧,老公?」

「嗯,是啊。」

前田夫妻在說話。一如既往的婦唱夫隨。江神學長與我也同冴子、由衣、琴繪一起請求,希望也讓我們出席安魂音樂會。

「志度君你呢?」

哲子探出半身詢問沉默的詩人,志度用小指指甲剔著牙縫說:

「那麼多人一起去那個房間,都要窒息了。我就算了。」

「真是個古怪的男人!」

八木澤眼睛朝上怒視著志度說。在蠟燭的火影之中,他的臉頰看起來就似被削掉了一般。他把眼睛眯成一條線時,我脊背有些發涼。——而另一方的志度連看都不看八木澤一眼,專心進行著牙齒大掃除。

「如果帶上椅子我想可以很輕鬆地坐下十個人。我想九點時開始,大家看可以嗎?」

鋼琴家緩和了一下表情詢問大家說。

「嗯,當然可以……八木澤君。」菊乃將手置於膝上,「謝謝你。」

「請您不要說什麼謝謝。」

八木澤緊咬雙唇說道,又瞥了一眼牆上的鐘錶。

現在是八點。

鐘擺緊攜黑影搖曳著。

我看了看手錶,現在是十點。

我把身體靠在椅子的靠背上,精疲力竭。疲憊不已。

「八木澤君的演奏,真是不錯!」

江神學長說了一句,他與我一樣深深地靠在窗邊的椅子上,看著雨停之後夜裡的庭院。他滿臉平靜卻很疲憊,與置於鋼琴蓋上的蠟燭火苗一起映在窗玻璃上。

「是啊。菊乃夫人很高興,連我都鬆了一口氣。追加的《離別曲》也不錯。——說追加什麼的不太合適吧?不過,那好像是特別為我們彈奏的呢!」

「也許是因為聽眾不同尋常得多才特別彈奏的,這裡的村民很少聚集起來聽他彈鋼琴吧?」

「嗯,是的。不過上個月有一次。是八木澤君發布自己的作品的時候。與今天一樣,很多人說想聽一下,結果大家就聚集起來了。那是一首非常激昂的曲子。從開始到最後幾乎只有強音。聽完後大家都目瞪口呆了。」

「那個時候志度君也?」

「嗯。曲子結束後只有他一個人沒有鼓掌。」

「古怪的詩人啊……」

我聽到了門輕輕打開的聲音,便向門口看去——古怪的詩人正站在那裡。

「有什麼事嗎?安魂音樂會已經結束了。」

「所以我才來的。」

他關上門,伴著腳步聲進來,一眨不眨的眼睛在昏暗的房間中熠熠生輝。他在鋼琴前止步,用力搔著因懶惰而遍生鬍鬚的下巴。

「我是來彈鋼琴的。我就是聽了八木澤君的演奏也沒用!不是說那傢伙彈得不好,可我就是不喜歡他彈的貝多芬。」

他轉向鋼琴,坐在了椅子上。掀開鍵盤蓋子,相互揉著雙手。我剛問他要彈什麼,他的手指便落在了鍵盤上。是貝多芬。是《暴風雨》的第三樂章。或許我在何時曾聽過他彈奏這首曲子。關於他為何突然彈奏第三樂章,這不言而喻。喜歡鋼琴的人都想彈奏這一樂章。我正了正身姿,江神學長也重新坐正,注視著演奏者的脊背。他的演奏略顯急躁,踏板操作得很瘋狂,錯音也不少。緊接八木澤的演奏後聽來確實感到差距很大。只是,在他敲出的音中,有人的真聲般栩栩如生的存在感。聽到中途時我開始閉目凝聽。真是一場傾其全力的表演。

演奏結束後,僅有的兩個觀眾鼓起了掌。他弓背趴在鋼琴上,舉起拳頭回應了我們。

「志度君,再來一個!」

我愉快地說道。詩人又揉了揉雙手,緩緩地將長長的手指落在了鍵盤上。慵懶而又不得要領的旋律緩緩流散開來。詩人低聲唱道:

Lean out your window

Golden Hair

I heard your singing

In the midnight air

My book is closed

I read no more

Watg the fire-dance

On the door

……

從未聽過的曲子,從未聽過的歌。茫然若失而又美麗的旋律。我努力聽懂那算不上難的詩。

我放下書離開房間

去聽你那自疲倦而來的歌

你唱著親切地唱著

金色的頭髮哦

你倚在窗上吧

短曲結束後,志度抬起了頭。

「是志度君的詩嗎?」

我詢問說,他說著「不是」轉向了這邊。「是詹姆斯·喬伊斯的詩——《Goiden Hair》。」

什麼喬伊斯的詩,我是初次聽說。

「曲是西德譜的。」

志度暗笑著說完,江神學長的聲音飛了過來:

「是西德·巴勒特吧?」

是我從未聽過的名字。聽完此話,志度高興得舒展了笑容。

「你知道啊,這首曲子?」

「我很喜歡,也很喜歡西德·巴勒特——沒想到他的名字倒與志度君相同呢! 」

「他其實本來不是叫這個名字的,大概是模仿我才叫西德的吧!」

我看著笑著的兩個人,兩人似乎正在互開玩笑。

「今天的安可曲只有這一首。」

志度將座位移至音響設備前,迅速挑選了一張CD。因為正處於停電中,他便將CD放入自樓下帶來的攜帶型CD收錄機中。

收錄機開始播放沒有旋律、只有強弱高低音的奇妙樂曲。鋼琴、小提琴、長笛、大提琴的四重奏上,籠罩著我只能稱其為毛骨悚然的高音。等一下,可以稱之為高音嗎?簡直就像重度精神病患者在喊叫。乖僻而無彩色的現代音樂。對於不習慣如此音樂的我而言,我只能聽作其在歌唱虛無與混亂。方才的貝多芬是何其優美……

「這是勛伯格 的《月光下的彼埃羅》,副題是《月迷彼埃羅》。」志度告訴我們這些後看了看江神學長,「你知道是給誰的詩譜的曲嗎?」

江神學長微笑著點了點頭。「是阿爾伯特·吉羅的詩。——他是比利時人吧?」

「哈哈哈,是啊!這吉羅是你吧?江神二郎? 」

「哈哈,這好啊!哪怕只有今晚也好,我們就這麼干吧!西德與吉羅。」

詩人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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