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繆斯的迷宮——麻里亞 5

離開岩石大殿後約兩個小時以後,我們從第二洞門回到外面的世界。我們之前並未見過的該洞門。撥開茂密的葉子,雨露飛濺而來,我們遍身都濕透了。陰鬱的天空依舊下著雨,可對於在地底度過了三個多小時的我而言,這外界的光亮依然很刺眼。此刻,手錶的指針指向了下午四點半。

「辛苦了。」志度打了個大哈欠後撐開了傘,「對了,這裡是哪兒?」

受他話的啟發,我眺望了一下周圍的景色。我看了一眼右邊,發現透過山毛櫸樹林的間隙可以窺見公館的石板瓦屋頂。這裡是公館的東北方向約二百米處。距離並沒有多遠。雖沒有多遠,但平日並無事來此。來也是散步途中吧!

「世界變成這個樣子了啊!嗯,這個發現可真新鮮。」

志度似乎覺得很有趣。

江神學長正在觀看周圍的竹叢。我也好奇地望了過去。

「這裡有些許人踩踏過的痕迹。小野君果然從這裡出入過。」

「那當然了。」志度叼起一支煙說道,「剛才那到處都是些難看的畫的地方,畫那些畫時從這裡進要近得多。」

「嗯。我在想,如果該第二洞門事實上並沒有被使用——如洞口太小人無法通過等——兇手大概就會埋伏在第一洞門等待小野君了。可是,小野君還是使用了兩個地方的洞門。我深深地感覺兇手是因此才未能埋伏的。」

「你抽嗎?」志度把香煙連盒取出說道,江神學長接受了。

「我們回去吧。我想喝點熱的東西。」我聳聳肩說道。

「我贊成!」志度舉起一隻手說。

我們回到公館後,大家都出門相迎。問我們之前到底做什麼了。江神學長解釋說,我們不僅去調查了殺人現場,還找到了第二洞門。我們在食堂邊喝著由衣為我們沖泡的咖啡,邊公布我們的探險故事。

「那你們發現什麼了嗎?」

小菱同時看著我們詢問道。我完全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問題,我們把進入洞穴的目的不知遺忘在何方了。

「我只能說很遺憾……」志度打了個大哈欠說道,「我只是明白了這個兇手是冒充藝術家的。不過我希望兇手如果要創作第二部作品可以去其他地方尋找素材。」

志度神色不悅地環視滿座的人。然而,他的視線如同刺入水中的匕首般,未能挖掘出任何東西。藝術家們平靜地接受著詩人的目光。

我想到了一件離奇的事。

——倘若,大家都是共犯呢?

繆斯的使者們不能接受自己的樂園為小野所持的野心所奪,便全場一致同意殺害小野博樹,並付諸實踐,如果他們如此想呢?他們每人手持一盞燈,一直追蹤小野到洞穴的縱深處。宛如舉行神聖的儀式一般在篝火前殺人,然後將屍體像神轎一般擔起,運到美麗的祭壇上……

背向岩石大殿緘默不語地離開的一行人中有小菱靜也,有八木澤滿,有香西琴繪,有前田哲夫與哲子,有鈴木冴子、千原由衣。走在最後面的是——是在我身邊悶悶不樂、卻經常雙目熠熠生輝的志度晶。

——你真愚蠢啊……

我用橡皮咯哧咯哧地擦掉我這不現實的空想。——它很快便消失了。

我想,如果大家都參與了犯罪,那不是可以處理得更好一些嗎。雖然這個比喻很殘酷,但他們完全可以殺人之後將其扔到河中,然後把案件偽裝成一場事故就可以了。而且也可以統一說話的口徑。如果大家聚集到一起便可輕鬆抹殺犯罪事實,此外,選擇在江神學長這一不速之客留宿的夜裡行動也很不自然。

我畢竟還是無法想像冴子與由衣會殺人。——然而如此說來,琴繪與志度也難以想像,小菱與八木澤也,不,那麼恐怖的事就是前田夫婦也……

我想放棄思考了。

——與夏天時一樣。嘉敷島發生連環殺人案件時也是如此。而且……

而且,兇手還是我親近的人……那件事情讓我心靈受創。那件事情使我來此漂流。我沒有想到,就在我在此地療傷時,竟然又開始了第二幕悲劇……

我曾試圖相信在此處邂逅的所有人。然而這似乎並不被允許。罷了。我且向命運吐著口水,直面這第二幕悲劇吧!我好好睜大眼睛看清結果吧!無論兇手是誰我都把其所犯之罪認作「人類之罪」吧!命運什麼的如同狗一般,只會襲擊逃跑的人。這個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麼樂園。自然討厭真空,神卻厭惡樂園。不幸與煩惱會侵入幸福與安樂,其運動卻不可逆轉。這就是神所制定的第二條熵規則。罷了罷了,若想將我變成虛無主義者就悉聽尊便吧。我看了看江神學長的側臉。這個雙目聰慧的人在思索什麼?他的視線朝向空空如也的桌子中央。宛如在觀看世界的空白般……

「就是說一無所獲是吧?」

菊乃無力地說道。她似乎想說連活著呼吸都很麻煩,然而,她卻似轉變念頭一般說道:

「有件事情必須向你們彙報。由我們大家。」

我本以為她要說與橋對面取得了聯繫什麼的。然而卻不是那麼好的消息。

「我們現在知道,昨晚這個家裡還被施行了另一樁犯罪。是由衣下午發現的。就在剛才我們還在就這件事情進行討論呢!」

我看了看由衣。

「我不知該做什麼好,我對自己束手無策。所以就一時衝動走進了那個我很少去的房間,結果……」

菊乃制止住了無法表達清楚的由衣,然後一如既往地在說話之前先起身站了起來。

「還是看一看更快。請跟我來。」

大家都站起了身。

她帶我們去的,是位於西棟的陳列室。房間本應開有照度高於其他房間百分之五十的燈,此刻無須贅述,正處於停電中。在這個四十塊榻榻米大的房間里,村民過去、現在的作品或掛於牆上,或擺於台上,或直接置於木地板上。房間正中央有一把宛如自己也是藝術作品般的椅子。作品的配置雖無統一感,卻被精心設計,反而演出了一種打翻了閣樓玩具箱一般的興奮感。之前我經常在這裡打發時間,最近卻有些疏遠,因而有些激動。我窺探了一下江神學長的反應,他宛如被初次邀請到朋友家做客一樣目光炯炯。

我正想犯罪痕迹在何處時,一股淡淡的香味便刺激了我的嗅覺。是海風的香味,潮水的香味。

——為什麼?為什麼我可以聞到這樣的香味?

「你發現了嗎,有馬?」

菊乃詢問探著鼻子嗅聞的我。

「我感覺嗅到了海的味道。」

聽到我的回答,她走進房間裡面,向我招了招手。

「我已經打開窗子讓空氣流通了,可是還能聞得到是吧?因為這裡都被灑滿了。」

我盡量緩慢地走向菊乃的方向。雖然她手指著牆邊的地板,我卻看不清做陳列台使用的桌子陰影處有什麼東西。江神學長與志度趕超了我。

「這是什麼意思?」

我隔著喃喃自語的志度的肩膀望去。倒在那裡的是鑲入匾額中的一幅銅版畫。

「是樋口未智男先生的作品吧?」

江神學長詢問說,菊乃點了點頭。

「是的,是他送給我的。」

畫上是佇立在龍森河木橋之上的身穿襯衫的一位男子,他頭上一如既往戴著紙袋,憑依欄杆俯視著河面。在一片無色彩之中,到處散有黯淡的綠色。這幅畫大概是被人從牆上取下,拋在桌子的角落裡的。匾額玻璃破碎,畫中間破裂開來——它正微微散發著海的香味。

「有人不僅損壞了樋口先生的作品,還把上面灑上了香水。香水瓶在那裡。」

桌子陰影處倒著一個我似乎見過的瓶子。我凝神望去,剛好可以看到朝向這邊的拉丁字母——Mitio。

「那也是我創造的東西,是我心愛的作品。」門口響起了琴繪的嘆息聲,「是我借樋口君的形象而調出的香水。他曾經很高興地告訴過我,說自己是看著高知的大海長大的,所以我創造出了大海的香味送給他做禮物。他離開這裡的時候說:『看吧,裝在瓶里的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畫和香水都被褻瀆了!」

較之樋口作品的損壞,琴繪似乎對自己的作品被蹂躪一事更感到憤怒。

「到底是有什麼仇恨才要做這種事啊!真是太過分了!從昨晚開始,我的作品已經是第四次被用作邪惡用途了。我為什麼一定要承受這些?如果有人可以解釋一下請你告訴我吧!」

四種受害香水。——灑在玄關處的enigme與fauve。灑在小野博樹的屍體及所有物上的香水「ヒロキ」。還有灑在先被打在桌子上又被扔到地板上的樋口未智男的銅版畫上的「ミチオ」。

「謎」、「野獸」、「博樹」、「未智男」。

我完全猜測不出是何人為何目的做了這種事。只是我很難想像這只是因為與琴繪有私怨。若僅是因為與琴繪有私怨,一來還有很多其他直接的方式,二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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