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繆斯的迷宮——麻里亞 4

水滴啪嗒一聲滴進了我的脖頸,我發出了悲壯的慘叫聲。叫聲持續在洞內回蕩,我慌忙掩住了嘴角。走在前面的江神學長與志度晶回頭問我什麼事,兩人看著面紅耳赤的我苦笑了起來。

「你要嚇死我們啊,大小姐。」

志度說完,我低頭說:「對不起。」他笑了,我有些生氣,他卻迅速將視線移到腳下,轉變了話題。

「沒有留下腳印類的東西啊!如果有,兇手跟蹤畫師也就更容易了。」

午餐後,受唯一一個沒有見過殺人現場的志度請求,江神學長和我陪他又來了洞里。我們為他擔任嚮導兼帶搜查。搜查哦!

「我們為什麼非得為殺人案件搜查啊?到現在我還難以理解。」

回應我的牢騷的只有自己的回聲而已。前面的兩人很冷漠,什麼也沒有說。

「橋斷了,電話也不通了。」我繼續發著牢騷,「如此一來,兩天的秘密就可以保住了,菊乃夫人可能對此很滿意,可這種想法是錯誤的不是嗎?即使我們在家閉門不出,外界的人也會來幫助我們的。這樣一來我們的秘密不就被發現了嗎?」

「話雖如此,現在大雨還在下呢。到夏森村的路可能已經不通了,況且要到能夠復原還需要時間的吧?」

這次是江神學長回應了我。

「所以呢?」

「所以,最好在那之前了結事件。這樣一來就不算是疏於通知警察了。事情就會變為:大橋墜毀,電話也不通,迫不得已才通知遲了。」

「也就是所謂的順其自然。」志度補充道。

菊乃宣告電話不通時我們並沒有那麼慌張。大家似乎都只是以為是因為大雨引發了泥石流,大概很快就能恢複了。然而,當說完「請讓我們稍作休息」而回去的前田夫婦飛跑回來告訴我們大橋毀塌的消息時,我們還是一陣騷動。所有人員都冒雨去了河邊,親眼確認了大橋的墜毀,大家都茫然若失。從倒在兩岸的杉樹倒木可以推測出之前發生了什麼,因而留在河流附近很危險,我們便立刻返回了木更公館,對於接連不斷發生的事件大家都沉默不語。

「有棲他們大概正在擔心吧?」

與他們再會的機會又一次如海市蜃樓般突然遠去,這也讓我備受打擊。明美擔心的臉龐也掠過我的腦海。

「我只告訴他們這裡出事了這麼點信息,他們反而會更擔心吧!真是倒霉。」江神學長說道,他也在嘆氣。

「我想他們是因為與江神學長分散了才不知所措的,就像與阿金走失的姆米一樣 。」

「你這個比喻還真讓人一時無法接受。」

雖然江神學長不認可,不過我自己卻鳴鳴自得。

「順其自然吧!」志度輕鬆地重複說,「還是說我們要燃一下烽火什麼的?」

「如果天晴了的話可以考慮。」江神學長哼笑著說。

「不過,千里迢迢來訪的西井君也真是可憐。雨停以後也得燃一份呼喚他的烽火。」

志度喃喃自語著,我默默地在他身後走了很長時間。

我們走過了千疊敷與百枚皿。看到岩壁上的大蛇畫時,詩人惡狠狠地罵道:「這可真過分,這是重大犯罪啊!」被他一說我重新看了一眼,最初總讓我覺得很魅惑的那幅壁畫,此刻卻庸俗不堪。我果然不行。我只是個遇事不知所措的不成熟的人。——不過我也不想成為對任何事都不假思索便斷言的志度那種人。

我們到了之前搜索時與菊乃及八木澤他們分開的分叉點。

「是左邊。菊乃夫人他們走的道路是通往現場的近路。」

我確認著地圖說道,江神學長頭也不回,只是豎起大拇指回應說知道了。我們行走在初次摸索的道路上。雖說沒有分叉,但也凈是彎彎曲曲的羊腸小路,讓我感覺我們正在一隻巨大的妖怪體內行走。途中有垂直的牆壁,這些牆壁為滴落的地下水所侵蝕而異常光滑。畫家在猶如立體電影屏幕般大的牆壁上描繪出很多匹正在賓士的黑馬。這些馬大小几乎與實物無異。志度再次噴吐出「犯罪」的辭彙,在我看來卻是幅栩栩如生的好畫。畫下方有焚燒篝火的痕迹,那看起來也像古代人的遺物一般。

「我們帶些進去。」江神學長撿起幾根燃剩的木柴,「裡面的木柴已經用完了。」

志度與我也都照做了。

我們剛走過黑馬前方,我便感覺到了那股無法忘卻而又甜得不祥的異味。是那種與死者同名的香味。然而,這當然是錯覺。雖是錯覺,恐怖卻穿刺著我的心。

——本應躺在冷颼颼的偌大地下墓地中的小野的屍體,若消失了怎麼辦?若無生命的屍體站起來,在這美麗而又毛骨悚然的迷宮中彷徨怎麼辦?若他正在某個意想不到的拐角處等候著我們……

我連蹦帶跳地走了幾步,追上江神學長他們,插入兩人中間。兩人同時用懷疑的目光打量了我一眼。他們大概覺察到了我的恐懼,但不知是否出於憐憫,他們什麼也沒說。——看來他們也有溫柔的一面。

馬上就接近現場了,雖如此說,我們還是走了很久蜿蜒曲折的小路。不久,水滴的音樂聲傳到了我耳中。我腦中浮現出了「玄冥」這一辭彙。這是表達水神或雨神的詞語,顧名思義,也有無邊無際的黑暗之意。我似乎成功地為那地底音樂添加了標題。「玄冥波蘭舞曲」。這名字不錯不是嗎?我邊思考著這些,邊試圖拂去我這孩子般的還魂屍幻想。

「那個聲音是?」

詩人側耳傾聽。江神學長凝視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回答說:

「是水滴在演奏。」

「這可真了不起。真不愧是藝術之迪士尼樂園啊!」

志度愁苦地吐著口水說道。有微風吹過臉頰。我聞到了夾雜而來的極其輕淡的香味。是那種名為「ヒロキ」的香水。若志度不在,恐怕我早已抓住江神學長的胳膊了吧。

我們到了岩石大殿。

我們圍繞一小團篝火而坐。對江神學長和我而言,第二輪現場勘察已結束。——當然,屍體依舊以菊乃的手帕覆臉橫躺於此。

「我沒想到會是這樣。這個殺人現場比我聽你們說之後想像得還要異常。」志度單手抱膝說道,「他的屍體倒立在那個岩台上的吧?做這樣的事情到底對兇手有什麼好處……」

志度拿出一般道理——恐怕是從內心深處——喃喃自語說。

「這樣做就只是為了裝飾屍體?想以從未有人用過的屍體為素材創造作品?不會吧!不會吧!這裡從未沾染過這樣的瘋狂氣息。要多瘋狂才能做出這樣的事……」

他很激昂,不,不如說他是用一種演戲的語氣,不過我知道這就是他的本性。

「是這樣嗎……」

對於志度的獨白,江神學長插嘴說道。詩人隔著搖曳的火苗看著我的學長。然後,粗魯地詢問年長的江神學長說:

「你好像有什麼異議啊,說說看啊!」

江神學長撫了撫下巴說:「對於該殺人現場狀況很異常一事我並沒有異議。只是,我們感覺略有不同的是關於該木更村的空氣。我並不是說這裡聚集著瘋狂氣息,但我總覺得不同尋常。」

志度從襯衫的胸前口袋中取出卡賓牌香煙——江神學長所吸香煙品牌——煙盒,銜了一支,讓了江神學長一支。他特意拿過一根冒煙的小木柴,用其點火給我們看。

「怎麼個不同尋常法?我想聆聽一下你的高見呢!」

兩人吐出的煙霧,緩緩地升到鐘乳石的高處。

「你們熱情迎接了不請自來而全身濕透的我,並且還讓我洗澡,給我換洗的衣服,給我喝紅茶,給我床睡,對此我表示非常感謝。儘管如此,坦率地說,我還是感覺到了某些感覺不好的空氣。那只是一種感覺,所以我無法解釋清楚,但現在我可以為其命名了。那就是『惡意』。」

「惡意?你是說這裡雖然沒有瘋狂的氣息卻聚集著惡意?這種惡意是針對你的嗎?」

「不,我不這麼認為。我沒有感覺到方向。與其說它是向著某個方向的,不如說其是陰沉沉地飄浮著。」

「大概是我粗心沒注意到吧!」

兩人的視線在火苗的正中央處相遇。

「可能內部的人難以察覺,而作為旁觀者的我卻可以感覺到。我們到此為止吧!這種含糊而籠統的談話是沒有意義的。」

江神學長與志度對視著突然中斷了談話。志度對此並沒有責難,只是自己反覆說道:「惡意啊。」

「惡意。關於非得切掉屍體的耳朵,我感到了強烈的惡意。失去耳朵的畫家啊。簡直就是凡·高啊!不過兇手也並無將死者比作凡·高的意思。」

志度巧妙地吹出了幾個煙霧圈。

「小野君的畫風及創作姿勢、經歷、生活方式等有與凡·高類似的地方嗎?」江神學長說著也吹出了一個圈。

「沒有哎。——話說回來,被切掉的耳朵怎麼樣了?不會被送到他所愛的女人那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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