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黑暗房間之死——有棲 5

「這樣啊,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啊。」

羽島邊左手撫摸著下巴,邊用右手為我的杯中倒上啤酒。福壽屋的客人只有羽島與我們幾個人。態度有些冷淡的老闆為我們端來羽島補點的燙酒,然後一言不發地放下了。

「一個年輕女孩兒進入了那種來歷不明的村子後沒有出來,她的父母與各位朋友們自然要擔心的吧。然後專程從京都過來。哦,是這樣啊!」

我們將來此的理由告訴了他。他多次點頭,配著柳葉魚開始飲日本酒。之前大概對我們來此做何感到非常懷疑,邀請我們喝一杯,也是出於好奇吧,當然了,也可能是因為無聊。

「昨天我們很難啟齒,但事情現在已有解決的頭緒了,所以我們可以像現在這樣與您聊天了。」

望月也夾著柳葉魚說道,然後又問老闆說:「冰箱已經停了吧,這個沒事嗎?」

「要是害怕壞了可以不吃啊!」老闆回答說。

聽完此話,望月便津津有味地只吃酒肴。

「你們去了斷橋那邊,結果如何?看到木更村的人了嗎?」

「是的。我們也試著喊叫了,卻無一人出現。大概是聲音到不了公館那兒吧。」

回想了一下方才去看的河岸狀況,我回答說,大橋已蹤跡全無,只有黃色的濁流隆隆地翻卷著旋渦。

會話突然中斷,四周鴉雀無聲。——幾乎在通電的同一瞬間,持續了二十九個小時的雨停了。

電燈亮起時是將近下午六點,電話恢複時是剛過七點。所以,我們曾一度擔心村中唯一一所酒館是否還開著。老闆說雖然星期天不營業,卻因小兒子一直受羽島老師照顧,才出於情面開店的。我們從七點半開始喝,現在已接近九點。我甚至在想,這麼偏遠的地方的酒館,若是平時肯定已經打烊了吧。

「話說回來,那個旅館的客人真是絡繹不絕啊!除了你們在住,那位從東京來的攝影師,西井悟也回來了,而且還是在這樣的大雨之中。——反正也要喝,我本想也叫上那兩位的。不過跟他們打了一下招呼。兩位好像都對工作很熱心。」

對工作很熱心,啊!

雨一停我們立刻就要去橋邊,眼尖的相原發現後也跟了過來。他自然是手提相機。織田欲說什麼時,他搶先辯解說只是去拍攝大雨的傷痕。我們返回時,他也仍舊站在那裡不停地拍照。他大概以為千原由衣也許會突然出現吧。

另外,從傍晚開始西井一直在房間里閉門不出寫小說。純文學派小說雜誌自然也有截止日期,據他說一周之後必須將短篇交與編輯。他以不喜歡喝酒為由拒絕了我們的邀請,或許是他不想與夏森村的居民有太多的接觸。他說在宿處用餐之後,晚上也要寫作。

門嘎啦一聲打開了,我們齊刷刷地望向了那裡。我們本以為是改變主意的相原或西井來了。

「這樣的天也開門啊!燈一亮我就踉蹌著過來了。」

郵局職員室木噌噌地搔著捲髮腦袋走了進來,他的到來完全在意料之外。含糊地致意之後室木坐在了羽島身邊。

「哎呀,老師您認識這些人啊?」

他看著我們問道。室木工作時很沉悶,暢飲時卻笑容可掬。

「我們是昨天認識的。是我堅持邀請他們來陪我的。」

「這樣啊。那也讓我一起喝吧!」

室木愉快地說完,叫了啤酒。他說自己今天已吃過飯,所以只是略飲。

「您一個人嗎?」我詢問說。

「要在這兒找媳婦,可是非常困難的。我又沒有父母或親戚給介紹。」他苦笑著說。

他說自己叫室木典生,出生在這個村子,這數年來卻連遭不測,已無任何親屬在世。在杉森的縣立高中畢業後他去了杉森郵局工作,之後由於工作調動而回到了出生長大的夏森村。聽他說自己雖看起來年輕,再過幾個月就到三十歲了。

「室木君雖說自己已無一個親屬在世,但那是不正確的。」羽島轉向郵局職員的方向,「是吧,室木君?」

「您是說我姑母嗎?」

室木面露難色。他並不是在生氣,而是在開玩笑吧。

「他還有一位姑母健在呢,雖然一直沒有聯繫。」

「那人跟我沒關係。我與她只是在小時她回娘家的兩三次葬禮和法事上見過而已。對方即使見了我大概也不知道我是誰。」

「明明住得這麼近,真是奇怪啊!」

「住在附近卻沒有聯繫?這位姑母不會是在木更村吧?」

「是的。」

羽島看著室木。似乎在遞眼色讓他自己說。

「木更菊乃是我的姑母。」

「啊?」我們不約而同地驚嘆。完全沒有想到,木更村主人的侄子就就職於木更村旁邊的一個小郵局裡,難道這是眾所周知的嗎?

「大家都是知道的吧。因為姑母縣立高中畢業前也一直在這裡。她說無論如何也要去城市,便不顧父母的反對去了東京。她大概是個心胸豁達的人吧。直言自己心中所想,依自己所想行動,聽說因此而某些地方與父母兄弟及村中人互不相容。她邊在鞋店做店員邊在秘書培養學校就讀,並取得了資格證,改行後的地方便是木更勝義那裡。不到半年便陷入了愛河,一年後結了婚。」

「釣得金龜婿啊!」

望月自言自語地說道,室木搖了搖頭。

「不是不是。那個時候『兜町荒馬』還只是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所以算不上金龜婿。她好像是真的喜歡他才接受求婚的。木更勝義這男人後來不僅成為一代富豪,而且僅以資助藝術家為愛好,從未尋花問柳,拈花惹草,對姑母而言是樁不錯的婚姻!」

「你姑母不知道你生活在這裡嗎?還是知道卻無任何來往?」

「知道吧。雖然知道,也與毫不相干的外人一般,從沒互相打過招呼。她是討厭家裡才捨棄家鄉的,所以即使有侄子也不會管的。」

室木本身似乎也不太關心姑母。對他而言,她只是一個無近親之情的另外一個世界的人吧。

「我們換個話題,」望月邊給他倒啤酒邊說道,「關於之前在您工作時我們詢問的事——」

「問我是不是認識一個胖女孩?」

「嗯。她姓千原。之前我們忘問了,發往木更村的郵件中沒有給她的嗎?」

對了,這點倒忽略了。郵件收發人都可以知道村民的名字。若看到千原由衣的名字便會覺得奇怪:「這不是與最近失蹤的偶像歌手重名嗎?」他年齡尚不到三十,若不知道由衣如此有名的歌手的名字才更奇怪。望月之所以沒有說出「千原由衣」這一全名,大概是想萬一室木不知道由衣在木更村時,防止秘密不必要的擴散吧。況且旁邊還有羽島。

「沒有姓千原的人吧,我沒見過這樣的收信人姓名。」

我一直注視著他的表情,他看起來真的沒有印象。看起來他想問這個問題有何意義,羽島也似乎不得要領,但二人都沒有開口反問。——如果室木是清白的,那麼向相原告密的人是樋口未智男的嫌疑就更大了,不過這也不能說明任何問題。

在敬酒與被敬酒之間,大家都已有了三分醉意。遇到不錯的聊天對象,羽島與郵局職員的心情似乎大悅。

「你這個人有個夢想。是吧,室木君?」

兩頰飛映著玫瑰色的羽島,說著咚地敲了敲旁邊男子的背。

「哎?是什麼樣的夢想呢?」

看著室木吞吞吐吐,織田代表我們三人詢問說。室木噌噌地搔著腦袋。

「說夢想其實也不太合適,因為我還什麼都沒開始做呢!」

「他說自己想建一個像大宮殿一樣的房子呢!」由於室木不說,羽島代其說道,「好像是起因於我給他講的薛瓦勒的理想宮殿的故事。你們知道理想宮殿嗎?」

不知道。

「我也只是在書上讀過簡單的介紹,那是一座奇妙的建築。此建築位於法國南部德龍省一個村莊里,是由一個既非建築家又非木工、對建築完全外行的男子於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初自己親手建造的。看到那幅照片時我非常震驚。書上說其高十二米,所以建築物該有四層之高吧。宮殿正面聳立著三尊巨人像,既有伊斯蘭教風格的圓頂,又有希臘神殿風格的柱廊。中世界歐洲之城、瑞士的牧人小屋、埃及神殿、東洋風佛塔、日本風的五重塔,所有的樣式應有盡有,錯綜複雜,讓人不知所以。四處遍布著模仿豹及鴕鳥、大象、鱷魚及聖母馬利亞、天使及巡禮者等雕刻及浮雕,滿房裝飾千奇百怪,簡直就是建築怪物。穿過迷宮般的洞穴後便可到達景緻極好的陽台,宮殿內甚至有龍。總之,其樣式讓安東尼·高第-克爾內特 也甘拜下風。這種出現在噩夢中的宮殿竟然真實存在著,這讓我很吃驚。要想洞知那千奇百怪的樣子只能去看照片了。書上說完成這座宮殿耗費了三十三年的時間,是三十三年啊!不過這是一個外行人在自己本職工作之餘做的,所以也沒什麼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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