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切斷——有棲 2

用過早飯後,我們去了相原直樹的房間,他與我們相隔兩個房間。我們隔著拉門說有話想跟他說,他回答說房間里很凌亂所以想去我們的房間。我們明白之後回到房間等待,約五分鐘後他來了。衣冠不整,棉袍敞著懷。

「大清早的有什麼事啊?」他邊憋回哈欠邊說道,「說到這兒,你們昨晚上怎麼樣啊?好像是全身濕透著回來了,而且還缺一個人。沒有江神吧?」

「我們去木更村了,受到款待後回來了。江神學長在那裡留宿,還沒有回來。」

望月窺探著對方的反應說道。相原果然很意外。

「款待?這是刮的什麼風啊?與我昨天早上受到的待遇全然不同啊!」

「那是當然的吧。因為我們要做的事情不同。我們與相原你不一樣,我們的事是非常正經的。」

織田嘲諷地說道,似乎在套他的話。雖然我們沒有事先商量該如何盤問相原,卻以心傳心地決定了方針。

「對於你的事,大家都很生氣。從窗子上偷拍確實讓人看不起。而且還說什麼『那是我拍的照片還給我』。」

望月敘說了志度所說的事情。如此一來,我們手中所持的王牌就全部曝光了。相原苦笑著聽。

「我知道那件事我做得是無理又荒唐。因為不那麼做我這一行就干不下去啊!」

不就是一個攝影師嗎?

「即使鄙視我的人,本性也是一樣的。很少有人清高到可以罵別人渾蛋什麼的。要迎合大眾的需要就需要我這樣的人。」他從懷中取出KENT煙盒,「那你們也見到由衣了?」

「由衣?」我們異口同聲地反問道。由衣是誰?

「哎喲,那是什麼表情?你們沒見到她?——嗯,這真是謹慎啊。」

「你說的那個由衣……她是誰啊?」我詢問道。

「哈,你不知道啊。那我說漏嘴了。唉,算了,我說了吧。——是千原由衣。那個被Shellshock的久我甩了,目前還在失蹤中的千原由衣。她在那裡面。」

「啊?不會吧!」織田單膝跪地,「我以前是她的粉絲啊。」

相原看著他這樣的反應大概覺得有趣,他悠然地吸著煙。

「這樣啊,那你一定很吃驚嘍!這可是秘密。是只有我才掌握的特訊,所以你要是往外泄露的話可就不好了。上次是時間不夠所以沒拍到,這次又是一番惡戰苦鬥啊!」

「為什麼由衣會在這種地方呢?」這個粉絲詢問說,「她只是藏起來了嗎?」

「大概也是想逃避世人的眼目吧。曾經超受歡迎的清純派偶像淪落,懷孕、墮胎、神經衰弱,還因暴食症胖得像氣球一樣。她是打算藏到社會上的熱議平息為止吧。」

「她與木更村有什麼關係嗎?不然是不可能讓她進去的不是嗎?」

相原轉向詢問的望月的方向說:「那我不太清楚。我只是聽說她在那裡。」

「聽誰說的?你從哪兒掌握到這個信息的?」

「這個不能說啊,望月。你也知道我們這一行不能泄露消息來源的職業道德吧?」

我沒有想到從這個男子口中吐出道德這一辭彙。我本以為他是開玩笑,他卻一臉認真。

「道德?」織田皺了皺眉,「你對道德感這麼敏感,那你現在做的事情算什麼?你自己剛剛也說了,千原由衣這個女子現在已經狼狽不堪了,所以才逃到這山裡來的。她明明沒犯什麼罪,卻受到了比一般罪犯更為痛苦的折磨,所以才逃亡到這裡來的吧?你現在還拿著相機對她窮追不合?你能說這是有道德的行為嗎?」

「學生還真是很麻煩啊。」他一邊的臉頰顫抖了下,訕笑道,「這是我的工作。我靠這個生活,所以不能說漂亮話。或許你們認為我正在做違反正義的事,但你們的想法是錯的。大惡正在這個世界上悠然度世。你們光在這辯論我這樣人的行為也是沒有意義的。」

難道沒有稍微厲害一些的台詞讓他突然轉變態度嗎?我心情不禁暗淡起來。他若用自己的話說至少還可能有一絲說服力的。——我原以為織田會極力反駁,他卻像反駁亦徒勞一般嘆了口氣。昨天發生了那樣的事情,或許他已經疲於爭吵了吧。

望月說:「那你看到千原由衣在那裡了嗎?你拍到哪怕一張照片了嗎?」

「哦,這個不能說,這個可不能說。由你們自己想像去吧。」

他的說話方式誇張得就像掌握著國家機密。雖然他沒有直接說,我腦中卻突然浮現出了報道自由、言論自由等辭彙。聽到只能針對弱者的人口中說出這些辭彙時,我心底很是不快。這些媒體的人,當瘋狗一樣的右翼踢開卧室的門破門而入時,自己該怎麼應付的事都不曾想像一下,就知道廢話連篇談什麼自由。眼前的這個男人,或許就是這樣的他們中的一員。

我想起了昨夜志度所說的話。他雖然也沒有說出千原由衣的名字,但木更村有懇切希望隱藏自己的人。至少有一個人。毒品栽培確實是個誤會。

我在思考剩下的謎團是什麼?關於木更村固守孤立——雖然可能還有我們不知道的事情——我大體上明白了。雖然我對麻里亞不離開村子的理由仍然很模糊,但好像能理解她了。關於精神漂流的結局也已出現了答案,相原直樹這個男人的卑鄙原形也已經暴露。如果這樣,就已經沒有謎團了。

「相原君你接下來準備怎麼辦?」

我平靜地詢問著我所鄙視的這個人。對於邊想著你還是趕緊滾吧,邊若無其事地搭話的自己,我感覺不太好。話說回來,即使與他胡攪蠻纏也只是徒勞。他是在滿足多數人的慾望,況且就是我自己也沒有完全脫離一切低級趣味而超凡脫俗。

「這場雨好像明天就停了,低氣壓退到了日本海。所以,我打算等天晴後出發,在大雨中出發可不是個好主意。」

「你好像拍到想要的照片了吧?」望月看著攝影師的眼睛問道,「不然你是不會走的。我不知道你是受哪家雜誌社所託還是接下來再決定投稿的地方,但你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地追趕獵物到這裡來了,不可能空手回去,所以你拍到千原由衣的照片了吧?」

相原迅速對比了我們的臉龐。望月——我也是——幾乎面無表情,織田扭曲著嘴唇似乎在抗議著什麼。

「不是的,或許拍到了,可是已經被八木澤那個男人給扔了。你們不也看到了?」

我們看到了。然而,現在想來,八木澤由於過度憤怒而疏忽了。因為他並沒有檢查相原的口袋。他或許已經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你們全是懷疑的眼神啊!你們就相信我吧!我真的沒拍到!」

他這麼說我們便無能為力了。他吸完煙後,平靜地注視著我們。

「沒什麼別的事的話我就告辭了。江神君回來的時候,如果你們能叫我一下的話我會很感激的,有話想問他……當然了,是如果可以的話。」

他起身出去了。

我想起了昨夜見過的志度晶的眼睛。與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睛相比,這個男人的眼睛是何其混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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