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黑澤明式——有棲 6

我本以為相原會自己過來,但他沒有,我們得以與他分開而各用晚餐。這樣就避免了從瑣碎的對話中泄露我們的隱秘計畫。收拾好油炸河魚與炸肉餅後,我們便用看電視來度過執行作戰前的時間。

八點時我們站了起來。我們拿出房間備用品手電筒,不聲不響地通過相原的房間前,靜靜地走下了樓梯。樓下的裡間傳來了電視聲及老闆娘們的哈哈大笑聲。我們手拿傘輕輕地打開了門,雨仍舊嘩嘩地下個不停。到達木更村時我們就會全身濕透吧。我們仍舊一言不發,邁進了雨中。

身處於這大雨之中,本想開車到木更村入口,但為了能夠秘密接近,我們還是決定步行前往。我和學長們橫向並排走在與早上同樣的道路上。路過時我順便看了一眼診所鄰家的門牌,上面確實標有羽島。村裡的兩名「師級人物」比鄰而居。從診所後面的保坂明美家透出了些許讓人感到一家團圓的溫和光線。即將拐過三岔路口時,我略微掃了一眼右側。黑暗中,扁平的廢棄學校被雨打的樣子看起來就像在忍受著苦難。拐向左側的通路道路昏暗,略微呈上坡。雨水匯成小河流淌而下,我們不得不在沒至腳脖的水中前進,卻無一人因此咒罵。

我們穿過通路,到達龍森河河岸。大概是由於水量增加吧,水流聲也增加了其量感。我們終於到達河流上游的橋邊時我看了一眼手錶,剛好八點半。江神學長用手電筒照了照河面,結果發現河面較之清晨時高出了數米。不過這座橋樑的強度足以讓卡車等通過,因此讓人覺得似乎也無須擔心其會被水流沖走。江神學長關掉燈光之後,對著河對岸搖了搖手電筒,示意我們出發。

——終於要到對岸去了。

我們以江神學長為先導迅速穿過橋樑,跨過欄杆侵入了木更村。到目前為止我們沒有遭到任何反抗,但從此往裡我們不知道會如何,總之現在只能前進。

在這裡先公開一下我們的周密作戰計畫。執行作戰的時間是八點。開始進入村子的時間是在木更村的居民結束一天的工作——雖如此說,在此雨勢中他們下午大概未能進行農活——並已用完晚餐、大概正在輕鬆休息時的八點半。我們敏捷地穿過橋樑迅速前進,若被村人發現則散向四方逃走。然後趁敵人混亂之際讓運氣好的某個人衝進去找出麻里亞,就是這樣的計畫。完美的作戰計畫……只能如此了。

我們弓身在漆黑的樹叢中不斷向里挺進。途中有一處看似荒廢的破房子的建築,由於沒有點燈且完全感覺不到人煙的存在,我們便沒有繞道而自破房前穿行而過。

「照這樣下去我們可就能不流血入城了。」

望月高興地說道。但是形勢仍然不容大意。因為不管是對於該村的地形,還是對於該村有多少人,我們都一無所知。

隨著我們在曲折蜿蜒的小徑上前進,樹叢對面的一座宏偉的二層公館映入了眼帘,公館有幾個窗口上亮著燈。我們駐足眺望其全景。由於被湮沒在黑夜與大雨之中,除了知道其是一座具有東西雙翼的凹形西洋式公館以外,其他一無所知,但這一定是我們在周刊雜誌的卷首插圖上見過的木更先生的公館。這所公館似乎威風凜凜地聳立於曾被廢棄的村莊遺迹上。——我們終於到這裡了。距離麻里亞只剩百米左右,大家沉默著只是互相笑了一下便再次開始前進。作戰正進入最後階段。

不久就到了樹叢盡頭,我們來到了公館寬闊的前院。很難說修理不周的草坪化為了泥路,並向前延伸成為去路。不知從誰開始收起了傘。因為我們早已全身濕透,留之已經毫無用處。在前方大約三十米處,可以看見大噴水池對面的正門門扉。

這時,有個人影從一樓的一個窗口橫穿而過,我吃了一驚。我感覺似乎是名女性的影子,也許……是麻里亞。

「都到這裡了,即使我們跑到正門然後衝進去也沒事了吧?雖說以這副落湯雞的樣子突然闖進去不是我們的本意,可也沒有辦法啊。」

織田釋放緊張之後如此向江神學長說道,江神學長豎起食指「噓」了一聲。

「有人出來了……」

正門門扉打開了,出現了一個人影。雖是逆光卻可以判斷不是八木澤。是一名身材更為高大的男子。頭髮剃得精光,輪廓呈優美的蛋形。男子一時並沒有離開那裡,而是展望了一會兒雨中的庭院。他明明不可能發現我們藏身於此,那他在做什麼?

我們只能靜觀其變。

男子動了,這時我發現他是赤腳的。他也不撐傘,步履悠閑地走向雨中。如果他走向這邊……如此想著我剎那間做好了準備,然而他卻沒有走過來。男子突然改變了方向,開始向右方跑去。他飛濺起巨大的水花,胡亂揮舞著雙臂飛快地奔跑著。他就這樣一直跑到公館東端後,又突然轉換方向向西跑去。仍然是前後左右複雜地反覆揮舞著雙臂。不僅如此,他還對著夜幕中的大雨發出異鳥般的怪叫聲。——我們面面相覷。

「那是什麼啊?」

「問什麼問!」

望月與織田皺眉說道。

男子在公館西端再次改變方向,動作更為誇張地不斷呈之字形奔跑。那雙臂的劇烈運動,看起來就像搖曳的火焰。並且,在我本以為無規律且混亂的這些動作中似乎有著某種奇妙的規律或節奏,逐漸將愉快的氣氛散播開來。同時我也發現,他雖全力奔跑頭部卻完全靜止,這或許是極其高難度的表演。男子跳到庭院中間時便仰向天空,全身痙攣著在空中亂抓,我明白了這是一種舞蹈,並知道自己已開始為其著迷。

「不愧是藝術家之村,這不就突然蹦出個危險的傢伙嘛!」

織田像說其是一件麻煩物一樣,噌噌地撓著下巴說。男子再次發出了怪聲,他哎呀哎呀地嘆氣。

「在這兒等著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結束。身體會被雨凍壞的。——怎麼辦啊,江神學長?」

望月如此詢問著意向,江神回答說:「我們繞到後面去吧!」我們穿過右手邊的樹叢,弓身開始移動。我邊走邊看了一眼公館,發現在正門旁邊的窗口上有幾個人影,或許他們正在欣賞雨中庭院中的舞蹈。即便不是如此,他們也不可能看見身處這漆黑樹叢中的我們。正如望月所說,十一月的雨持續擊打在身上,身體已開始發冷。我想趕緊結束這一切。

我們繞到公館後方,發現那裡是花園。此時正值深秋,雖稱不上百花繚亂,卻也有一處被施予美麗設計的花壇及藤蔓,其竟然蔓延至與公館同寬。鋪有草坪的通路縱橫延伸於似乎秋季播過種的土地及常綠小灌木之間。

「這裡也不像栽……培著毒品大麻什麼的啊。」

織田喃喃自語道。正如他親眼看到的,這所美麗的花園看起來並不像大麻。雖如此說,由於他與我的植物知識都很貧乏,目前仍然不能下定論。

我抬頭仰視著公館,發現只有二樓的一個房間里有光亮。在其上方,似乎葺有石棉瓦的屋頂將雨水飛濺而起,一片霧氣蒙蒙。雨水管似要晃動身軀一般劇烈地不斷噴吐著雨水。

「江神學長,看那裡。」

說著我用手指了一下。

西端有個後門,目前看來似乎只能從那裡進入了。當然這是指運氣好門沒上鎖的情況下。

我們出了樹叢,闖進花園。江神學長看著旁邊的灌木嘟囔了一句:「是迷迭香。」只有他一個人邊前進在砂石路上邊東張西望地看著周圍的植物。大概有幾種可以辨別的吧。

當我們到達花園中間時,織田雙手掩嘴站住了。從指縫間透出了「咕」的痛苦聲。「怎麼了?」望月如此低聲詢問時——

「啊——啊——欠!」

他華麗麗地打了一個噴嚏,讓我們懷疑世間怎麼會有如此驚天動地的噴嚏。我們一起將手抵在了額頭上,若是電影電視之類的,此時就是出現旁白字幕「完蛋了」的時候。

二樓的窗子迅猛地打開了,正是方才有光亮的那個房間。我仰頭一望,與胖得溜圓的一名年輕女性的目光正面相遇。她如同看見了怪物一般發出了慘叫聲:

「快來人啊!有人進到後面來了!」

她邊縮回房間裡邊喊道。那吵鬧聲就似在報告火災一樣。

「完了!」織田說著又打了一個噴嚏。似乎聽到了怪物的咆哮般,二樓又響起了慘叫聲。

江神學長敏捷地衝到後門擰了一下門把手。門沒有開。

「散!」江神學長扔下這句話便繞到西側消失了。無須驚慌,這不是計畫之中的狀況嗎?我如此想著試圖讓自己鎮定。哎呀,難道不是可以鎮定的時候?

「怎麼了?」

「這邊嗎?」

與此同時,我聽到了有人從東側慌忙跑來的聲音。想到方才舞動火焰之舞的光頭男子朝我猛衝過來的樣子,我不禁毛骨悚然。看來只能逃跑了。

「喂!等一下,有棲!」

看著效仿江神學長跑向西側的我,望月發出了慘叫聲。織田也叫喊著什麼,兩人一起從後面奔跑過來。這哪裡是散往四方讓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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