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黑澤明式——有棲 3

我們在走回夏森村的路上,回味著剛才與八木澤的對話互相談論著。麻里亞有麻里亞的任務——雖然擔任繪畫模特讓人很意外——卻可以看出她似乎不能立刻離開這個村子。儘管如此,我們還是很難接受她為何連見個面都不肯。我們開始討論叫做八木澤的那個男子是否真的將我們的來訪告訴了麻里亞。他會不會只是說聲「請在這裡等候」,然後裝出返回的樣子,實際上卻只是在周圍稍微窺探了一下情況,然後回來隨便告訴我們說「她說不想見你們」呢?

「那個叫八木澤的人,正要回村時不是說了句什麼『拙劣的把戲』嗎?」

學長們哎呀哎呀地思量了起來。似乎雖然記得他好像說了什麼卻沒聽清楚。那句「拙劣的把戲」也許是在說我們明明與相原是同謀卻裝無辜。我現在才意識到這一點。

「我們可能被誤會了。被當成了攝影師的同夥什麼的。也許因為這樣他才隨便說了些話來敷衍我們。」

「可是,」江神學長說道,「我可是說出了有馬麻里亞這一名字而要求會見的。只有真正與麻里亞親近的人才會知道她在這個村子裡的吧?」

嗯,這也是。然而望月似乎又有不同的想法。

「那可不好說。那個叫八木澤什麼的當時情緒很是激動的。這些道理或許都飛到九霄雲外去了吧?——不過……他為什麼會那麼激動呢?最多就是被拍了照片而已。」

「大概是有什麼秘密吧?」織田說道。

「什麼秘密?」望月反問道。

「不知道——等等!是不是這樣的,難到他們在種植毒品之類的作物?」織田邊觀察著我們的反應邊說道,「這不是很符合藝術家之村的行為嗎?雖然不知是大麻還是大煙,可他們也許正在那裡栽培毒品。所以才把那裡變成一個完全將外人拒之門外的聖域。是的,如果是這樣就對了。這樣的話是不可能讓人拍照的。」

「少自以為是了!」望月制止道,「你不還是在想像嗎?」

「可是,你想想周刊雜誌卷首的那幅航空圖片啊!上面有一個地方,與其說是農田不如說更像藥草園吧?那也許就是栽培的毒品——這可麻煩了。」

織田的表情陰鬱了起來,想像似乎愈加膨脹。

「啊,這可麻煩了!我開始擔心了。真難辦啊。萬一麻里亞不想離開那個村子是因為毒品的關係……」

「你是說麻里亞因為吸毒了不想出來嗎?」我皺了皺眉頭,「虧你能說出這麼觸霉頭的話來啊,信長學長。」

「觸霉頭?現在可不是你說這些老氣橫秋的話的時候。如果真是這樣卻放任不管的話事情就會變得很嚴重。——江神學長你是怎麼想的?」

「你竟然出奇地說出了一番有連貫性的話,我都開始擔心了。」江神學長神情痛苦地說。

「這樣一來不見到她本人什麼樣子我們不能回去啊。」

「那我們現在就回去——」

「別急,有棲。」我被江神學長制止住了,「我感覺即使我們現在回去,那個八木澤也仍然在監視著我們。」

「可能。」望月回答道。

「那怎麼辦?果然要像今早說的那樣趁著黑夜潛進去嗎?」

「那是萬不得已的辦法。」江神學長再度責備了我,「聽說那個村子裡也有電話,所以我們就正式申請一次訪問試試。也許有比八木澤先生更通情達理的人。」

我們返回到了三岔路口。即使回到宿處也沒有什麼有意思的事,所以我們選擇了另外一條路。

「對了,那個叫相原的攝影師為什麼會若無其事地進入木更村呢?他也不是在拍攝山川河流時迷路了吧?他應該知道木更村這一聖域的事情,所以果然還是想偷窺吧……」

這一點我也不太明白。

「如果問問相原本人的話可能會知道什麼。他也許看到了能證明我剛才的假設的東西。」

正如織田所說,之後一定要問問相原。

我們邊說著這樣那樣的話邊走著,田埂中的道路通向了一所乍看已經沒有任何人在讀的小學,那裡便是道路的盡頭了。沒有圍牆,所以也沒有門。掉頭回去也沒有什麼意思,所以我們依舊呈一橫排的西部劇風格,走進了那裡的運動場。

真稀奇。這裡就是那個樋口未智男的那幅銅版畫上所繪的廢棄學校。學校後面緊接著就是山。木造校合上釘有壁板,小巧別緻,好像只有兩間教室和三間辦公室。玻璃破碎的窗子隨處可見,柱子上的白色油漆業已剝落,瓦房頂上雜草片片叢生,這些雖都散發著一種被廢置之物的寂寥之感,卻似乎仍然殘留著人類的溫暖,尚不能稱之為廢墟。這一切甚至讓人覺得此刻的沉寂是由於孩子們正在上課,喧鬧聲和笑臉會伴隨著宣告課間休息時間的鈴聲一下子從各教室湧出。

「從什麼時候開始關閉的啊……」

望月小聲嘟囔道,而對於此連風都毫無反應。

我們避開水窪,默默地迅速繞運動場走了一周。要說校園裡存在的東西,則只有生鏽的低矮早禮台及旗杆。娛樂設施則只有沙坑及其旁邊的大小單杠,以及五個一半埋在地里的舊輪胎。

我們坐在了這些輪胎上。

「昨天,保坂說過『麻里亞變漂亮了』吧?」我突然想起來了,「那或許是因為她被畫成畫了。如果她因為毒品在逃避,我想映在保坂眼中的她會是另外一番景象。」

誰也沒有點頭同意。織田開口了。

「可能吧。——雖然江神學長剛才說要打電話試試,但即使麻里亞親自接電話讓我們聽到聲音,我也很難放下心來。」

「我也是。」

這是我們全體人員的統一意見。我們決定回到村落以後首先解決午餐,然後打電話。

「信長,你會卷身上 嗎?」望月邊看著單杠邊問道,「我是不會。」

「你可真是個什麼都不會的男人啊。」織田取笑道,「卷身上這點事我當然會了。怎麼了?」

「沒,沒什麼。只是不知為何總覺得你也不會,所以就問問。」

織田倏地立起,走到了矮單杠旁邊。他拿出皺巴巴的手帕擦拭了一下淋濕的單杠,然後「喲」的一聲蹬離地面,將上半身懸在了單杠上。他神情嚴肅,不似尋常,將腳前後輕輕擺動了兩三度後,迅速從腳開始漂亮地轉了一圈。我們鼓起了掌。

「謝謝你們禮節性的鼓掌。」

他這樣說著,便前前後後一圈圈地旋轉起來。看著看著,大概是被喚起了童心吧,江神學長也站起來將右腳放在了高單杠上,然後旋轉了幾圈,他那長發在旋轉的過程中一度低垂,幾乎擦過地面。

「看吧,社長馬上就要使出大迴環了!」

望月起鬨道,江神學長聽後先著了一次地,然後說著「等一下等一下」,認真地轉了轉雙肩。他似乎是真想挑戰。

「有棲,到前面來!」

織田這樣說著便把單杠讓給了我。道理就像在卡拉OK里將麥克風遞給我一樣。天氣並不晴朗,而我們卻無理由地興奮起來了。「這都多少年沒摸單杠了啊!」我邊如此說著,邊把我會卷身上實演了一下。——這時在倒立的景象中,出現了一個朝這邊走來的男子的身影。三位學長並沒有意識到他走進校園來了。這是誰呢?我邊想邊凝視著倒立的風景。這時我意識到對初次見面的人以屁股相對很不禮貌,於是便從單杠上下來了。

「各位是從哪裡來的啊?」

這個男子如此詢問道,除我以外的三人這才回頭看見了他。

這是個三十歲出頭的小個男子。他身穿薄夾克衫與燈芯絨褲,一在我們前方五米左右的地方停下,就用眼皮微腫的眼睛環視了我們一周。

「那個,我們擅自進入這裡,對不起……」

面對突然出現的男子,望月試探似的詢問道。對方微微笑著否定了。

「沒事,這所廢棄學校的校園既沒有門又沒有圍牆,任何人都可以隨便進來的。我只是從遠處看到了各位的身影,想順便來看看是什麼人在做什麼。準確一點說,我還以為是這裡的畢業生回來了,在令人懷念的母校里玩耍呢!我本以為可能是我認識的人才過來看的,不過好像並不是我猜想的那樣啊。」

我們回答說自己是旅行者,並做了自我介紹後,男子自稱羽島公彥。

「這樣啊。實際上我曾在這裡……」男子說著用下巴指了指校舍,「執教過。」

「是嗎?您在這裡教到什麼時候?」

江神學長問道,羽島聽後邊坐在第五個輪胎上邊回答說:

「直到三年前這裡關閉,我一直都在這裡任教。一當上教師我就來了,所以在這裡共任職了七年。」

「您現在在哪兒工作呢?」我問道。

「來這裡之前大家應該也路過了一個叫杉森的村落,我現在在那個村落的小學裡任教。去那裡要乘坐一個小時左右的巴士。這裡成為廢棄學校,孩子們都倒霉了,上學很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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