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夏森村——有棲 3

「你們聽說過木更村這個名字嗎?」

有馬先生環視著我們問道。對於木更村,我們四人所知道的加起來也只在二十字之內。

「它也被稱為藝術之村,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地方。——麻里亞,小女就在那裡。」

「嗯。」不知道是我還是誰低吟了一聲。總之我覺得事情好像變得很棘手。

「您是如何知道麻里亞在那裡的,還是通過電話嗎?」

江神學長問道。

「是的。——九月十日晚上,她沒有打來電話。自從她出去旅行,從來沒有一天不打電話回來的,所以我們很擔心,但第二天她又一如既往地打來電話了。那天,我記得我因為工作關係回家很晚,是我夫人接的電話,內容好像是這樣的……」

麻里亞說她好不容易到了四國,所以就去了高知,並打算從那裡回來。我以為這樣她已經心滿意足了。沒想到九日的晚上,她從住宿的人那裡聽到了自己感興趣的事情。她聽人說在那山的深處有個叫木更村的村落,未來的藝術家們在那裡共同生活。她突然被勾起了興趣,一定要去那裡看看。第二天,收拾好行李出了宿處後,她就去遊覽木更村了。

「不過,木更村不是一個外人禁止入內的聖域嗎?」

江神學長插問了一下。

「是的。所以,結局本應是他們無情地拒絕她、讓她回來的,卻又因為一個偶然的小惡作劇……」

從夏森村走十分鐘左右,就到了一個山澗,那山澗很深很陡,說溪谷有些誇張,那是龍森河。對岸是山毛櫸樹林,樹林間隱約可以看見傳說中的木更家族的公館屋頂,一座氣派的木橋意外地橫架在洋溢著世外桃源般氛圍的對岸。

雖然聽說禁止入內,但並沒有人監視。如果被責問了就道歉回來吧,這樣想著麻里亞就走過了那座橋。

在木更村一側的橋邊,有像道口的斷路閘一樣阻斷了去路的柵欄,但是非常簡易。她大膽地跨過柵欄,侵入了聖域。——唉,真像麻里亞的作風。

「她真是不像話。剛穿過森林沒多久就被人叫住了。被村裡人發現,揪著她的肩膀搖晃說:『幹什麼呢你,趕緊出去!』她可能也沒抵抗,只是事出突然嚇了一跳,腳不聽使喚就摔倒了。據說還不是單純的摔倒,而是扭傷了腳脖,站都站不起來了。」

我好像能聽到麻里亞悲壯的慘叫聲。——不管怎樣吧,有了這麼一幕,村裡人A氏就把她背起來帶到公館裡去了。於是她就成功進入了木更村。

「人家是好心才把她帶回公館裡去的吧。想著至少給她做一下冷敷。」——然而不知是不是因為旅途疲憊,她竟然發燒卧床不起了。

簡直就像麻里亞是被拉到木更村去的一樣,偶然的鎖鏈嘩啦啦地連了起來。

「因為生病的原因十日的時候她沒能打電話回來。第二天晚上她在電話里說明了事情的經過,還說『燒已經退了,但是腳還是很疼,所以我再在這裡待一天』。這是她打的最後一個電話。」

他把手伸進西裝的內口袋,拿出了很多封信。上面寫著收信人有馬龍三先生、惠里子夫人,筆跡似曾相識。有馬惠里子大概是她的母親吧。江神學長接了信把它翻了過來,上面只寫著有馬麻里亞。用細細的深藍色鋼筆寫的迴轉文 名字「有馬麻里亞」。——這讓人很懷念。

「我可以看一下嗎?」

江神學長一問,有馬先生便像說請一樣稍微伸了一下右手。會長刺啦一聲打開白色的信紙,我們便頭對頭地過去窺探。

前略。

首先我要告訴你們,我現在很好。

對不起,沒能遵守約定每天都打電話的約定,讓你們擔心了。

我現在還在木更先生的家裡。扭傷的腳雖然還有些疼,可已經可以自己走路了。我想,如果我願意說聲「多謝關照」,並在謝過他以後,穿過木橋回到夏森村,換乘巴士與電車回東京的話,總能想辦法到家的吧。

但是,現在的我還不想那麼做。

我好像聽到爸爸的厲聲斥責了呢,說「你總待在別人家,說什麼傻話呢!趕緊給我收拾行李回來」!確實如此。我知道自己很是胡鬧。

我在這裡過了三天了。媽媽也知道木更村,以前一直擔心這是不是個奇怪的地方,但這些擔心都完全沒有必要。就連對我這樣的不法侵入者,大家都很好。

我還想在這兒多待幾天,村子裡的人也都同意了。就請你們當做我還在長途旅行,再容忍一下我的任性吧。

我也不能只是一味地讓大家照顧,所以從今天早上開始,我也開始幫忙準備用餐等事了。請不要笑話我。我並不是在這裡度假的,我想工作。

我期待著明晨的醒來。我都忘了多久沒有過這樣的心情了。

這裡的空氣,這裡的大地景象等似乎讓我非常心滿意足。還有村裡的人們也是。

這是我慣有的一時衝動。就像那時我一時衝動擅自考取了京都大學並真的去讀了一樣,這次也請暫時容忍我一下。拜託了。

我也想過如果在電話里可以解釋的話便打電話,但在這裡借電話打到東京去讓我覺得很不安,於是便寫信了。我還會寫信告訴你們我的情況的。

草草

下面還有句附加的話。

請不要懷疑我是自己想留在這裡的。

大概是沒太讀懂吧,望月伸手表示要借閱一下,江神學長便把讀完的信遞給了他。自己又取出下一封來,我和織田又來窺探。

前略。

我過得非常好。

好像即使我說你們什麼也不用擔心,你們也不會說「嗯,知道了」吧。

今天下午,明美來了。她說接到媽媽的電話了。好像不能讓她到這裡來,我便去橋對面與她見面了,這是我們六年後的重逢。我們在河邊坐下,聊了足足兩個小時,真是愉快的一天。以後為了購買日用品我也會去夏森村,所以大概也能偶爾與她見面吧。

這固然很好,但明美大概是受媽媽所託吧,不停地說讓我無論如何也要回東京去的話,我有些為難。(我失言了。人家煞費苦心地為我著想才這麼說的,我不該把這樣的事寫出來的。)今天她就放棄然後回去了……

但是請你們繼續讓我待在這裡。

我並不是一生都要待在這裡。只要再待一陣子。

時機到來時,我就會自己決定回去。

這封信的日期是九月十八日。屈指算一下的話,是麻里亞進入木更村的第九天。我們繼續讀信的時候,有馬先生一直沉默著。

接下來的兩封,只是些寫著「我很好,不要擔心」「希望你們不要想著來看我等事」的信。看著看著,我開始有點焦躁。什麼叫不用擔心啊。獨生女在不明來歷的深山村子裡,被一群不明來歷的人圍著,也不知道在幹什麼,什麼時候回來,怎麼能叫父母放心啊!自己雖然不是什麼孝順的兒子,卻漸漸地生起氣來了。

江神學長的手裡還剩最後一封信。

「那封信日期是十月二十日。」有馬先生在這裡開了一下口。「實際上在那前一天,我和夫人兩個人去了一趟木更村。」

「您見到她了嗎?」

江神學長面無表情地問道。有馬先生也盡量冷靜地回答:

「只是很短的一段時間。」

即使很短,只要見到了就好。

「父母雙親千里迢迢,遠道而來,她卻只在龍森河的橋上與我們站著說了十分鐘左右的話,就迅速轉身離去了。我們在夏森村她住過的那家民宿,如此說是因為那裡也只有一處民宿而已,住了一晚。然後第二天,我們兩人又去了一次,這次她卻見也不見我們,我們就被趕回去了。」

「……這真是太過分了。」

織田在嘴中低聲自語,傳到了我耳中。他好像也突然轉向孝順兒子的立場了。

「那時出來的人跟我說,『令嬡好像不想見您』,並把小女交給他的信遞給了我。——就是那封了。請你們讀一下吧。」

確實,信封上只寫了兩個收信人的姓名。信紙上仍然排滿了細細的深藍色文字。

前略。

您肯定很生氣吧,想著我把百忙之中特意來看我的雙親拒之門外算什麼!父親勃然大怒的臉龐在我面前若隱若現,令我渾身縮作一團。

但是,我想即使今天再次見到你們,也是重複同樣的事情。我只會重複昨天的請求,跟你們說「請再等一段時間。我會自己走過這座橋回去的」。

所以今天就不見你們了。對不起。

只有一件事情我想說一下。昨天父親好像有些誤解,所以請讓我在這裡稟明。——我是自己要留在這裡的。請你們不要認為,我是被村裡的人強逼、被他們洗腦或被迫勞動服務等。因為絕對沒有那樣的事。

我過得非常開心。

雖如此說,我也並不是在龍宮裡狂歡。來到這兒以後,我也想了很多以前沒有思考過的事情。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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