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桐原先生 6

聲音從家裡消失了。

無論桐原先生是不是腦子有問題的人,唯有這一點是事實。

從次日起,這種現象就頻繁地發生。而且必定是全家人都湊在一起的時候,多數都發生在傍晚。

一問媽媽,說是跟奶奶兩人吃午飯的時候什麼都沒有發生。這難道也是那個什麼計畫的一部分?

「也許是人不多的時候,就沒大搞的意義了吧。」媽媽如是說。

「媽媽這麼想,難不成真對那個桐原先生的話信以為真了?」聽我這麼一說,媽媽臉紅了。

荒唐。銀河系哪有什麼元老院之類,這話也能相信?

可現實卻是,聲音真的消失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我的大腦混亂起來。

「不會有什麼鬼把戲吧?」研次漫不經心地說。可就算是這樣,又是誰出於何種目的來玩這種鬼把戲呢?總不會是鎮子里的人們為了能心安理得地說我們大杉家的壞話,而只把這兒弄成聲音隔離區了吧。

「不會是惡病的開始吧。」

爸爸提議我們全家人去做一個耳鼻喉科的檢查。我們也都答應了。

爸爸上班的公司是汽車製造業里規模最大的,裡面有家很大的職工醫院,我們一家一直去那兒看病。這次全家出動也去了那兒。

說實話,就在一個月左右前,我們全家才剛剛在那家醫院做過定期健康體檢,一切均無異常。這種體檢做得很徹底,職工與家屬幾乎都可以相當於免費地做。除了通常的X光檢查和驗血之外,女士還有婦科檢查,視覺聽覺的檢查也有。

所以根本不可能有異常。最起碼,如果是耳朵本身有問題,那麼只有在家中才會出現聽不到的情況這點就很難解釋了。但我們還是決定去檢查一下,因為我們覺得如果不做點什麼就似乎真要出問題似的。僅此而已。

我們全家人,除奶奶外,事先都商量好了,對耳鼻喉科的醫生只說是「耳朵時常聽不見」。因為我們怎麼也拿不出說出實情的勇氣。

儘管如此,對於全家傾巢出動,醫生還是露出了複雜的表情。而且還是上次體檢時為我檢查耳朵的醫生,情況更是可想而知了。

「沒有異常啊。」醫生說著我意料中的答案,「老太太的話就另當別論了,畢竟老年人都這樣,誰都沒辦法。」

「那,我們到底是怎麼回事?耳朵明明沒有異常卻聽不見。」父親抗議道。

「也許是緊張的緣故吧。」醫生當即回答說,「只不過,像大杉先生這種情況,由於常年待在噪音嚴重的崗位上,就算開始出現重聽也很正常。這種情況在咱們公司應該是認定為工傷的,很多,這種人。」

「那我妻子和孩子們是怎麼回事?」

「您女兒和兒子有隨身聽嗎?」

我們點點頭,醫生隨即露出了「這就是答案吧」的表情。

「至於您的太太,我想不只是耳朵,可能全身都很疲勞吧。畢竟照顧老人的同時還要上班,主婦的負擔太重了。」

「那個,」我上翻著眼珠看著醫生,「一般來說,我只是說一般情況,有沒有只是在某些特定的區域出現重聽的情形呢?」

醫生展顏一笑。「如果是在搖滾音樂會的現場之類,倒是有這種可能。」

「啊,是嗎。」

「那麼,你們只是在某種特定的場所才出現耳朵重聽的情況嗎?」

醫生恢複了認真的表情,詢問道。

我們慌忙搖搖頭。「沒有,那種荒唐事——如果有的話,又會怎樣?」

醫生緊盯著我們。

「如果真的有這種情形……這個嘛,說不定有,也說不定沒有。你們沒聽說過這種事嗎?」

完全是叮問的詢問方式。

我反問道:「那大夫,您有過嗎?」

「沒,沒有。」醫生否定道。我們都沒有釋然,醫生卻斷然否定。

我們離開診察室的時候,醫生說:「很抱歉我只能告訴你們這些。」

倘若拋掉理性這玩意兒,接受桐原先生天方夜譚般的說法倒也最省心。為了不把地球震出裂縫,我們正在作出令人尊敬的犧牲。

不是開玩笑。

桐原先生來得頻繁起來,幾乎每天至少露一次面。唯一不知事情真相的奶奶一直把他當成父親的同事。

不可思議的是,即使是大門上了鎖,他也能不知不覺間溜進家裡來,站在我們旁邊笑嘻嘻的。試著換掉門鎖也沒用。他照樣來。

「怎麼樣?習慣點了吧?」

他得意地說道。真想拿東西砸他。可一看到我們流露出這種狂暴的神情,他就悲哀地皺起眉毛教訓道:

「我不是早跟你們說了嗎,再稍微忍耐一下,不要衝動。一旦把事情鬧大了,弄不好委員會那邊會懲罰你們。在我們看來,要想防止地球崩潰,抹殺一個小小的家庭根本就無所謂。」

這個人越發不正常起來,滿腦子秩序之類的妄想。我們都這麼想。可是,想歸想,卻不能採取公開的行動。因為害怕。

所謂「委員會」、「地球裂縫」之類並不可怕(這是理所當然的),可怕的是將此人弄進家裡(儘管並不情願)的我們卻極有可能被世人當成是跟這個人一樣的人。並且,聲音的確從家裡消失的事也讓我們害怕。

「總之,先忍一忍,靜觀其變吧。」

可以說,爸爸的話最清楚地表達了我的心境。

縱然是只待在家裡才會發生的特定現象,可沒有聲音也著實不方便。

一旦聽不見了,我們首先得放棄說話。情非得已時,只能切換為筆談。

就算是有意識地張開嘴巴說話,彼此間解讀唇語的能力也還是有限。爸爸尤其不擅長這個,到最後還弄得我們一肚子火。

但筆談也很麻煩。必須隨時準備好小筆記本和圓珠筆,還得一字一字整齊地寫在上面。

筆談原本就無法跟會話保持同步,所以對此不適應的我們動輒會亂寫起來,有時最後弄得連意思都不通了。一個一個地寫漢字太啰唆,我們就乾脆只寫平假名和片假名。

「道子,去洗澡。」——像這種看紙條辦事的做法,甚至都超越了滑稽而讓人覺得可憐。

麻煩的是上廁所。上的時候沒聲音倒也沒什麼,可問題是有人走到外面時,由於裡面沒聲音,就誤以為是有人忘了關廁所的燈——更準確說是習慣性地以為——就會隨手把燈關上。這種情況時有發生。

不信請你在既沒聲音也沒亮光的時候上趟廁所試試,再沒有比這更恐怖的事情了。

我甚至還大書特書了一張大字帖貼在了門上:「任何情況下都請不要關掉廁所的燈。」

由於聲音忽然消失,會話不了了之的情況也屢屢發生。每到發生時,我們就嘆息一聲,閉上嘴巴。無論電視節目多麼好看,不,好看的話就更惱人了,一旦沒了聲音,我們也無法憋著火看下去,只能關了。我和研次甚至放出狠話,等這種狀態解除後(桐原先生所謂的「微調」結束後),我們要把好節目全都錄下來,一次看個夠。

若說實實在在的娛樂,只剩下讀書了。我原本就不討厭,研次也得以明目張胆地看漫畫,所以並不怎麼辛苦,可爸爸就吃不消了,時隔十多年之後只好又買起《棒球雜誌》等讀物。媽媽讀的則是女性周刊雜誌。

那麼,奶奶又在幹什麼呢?看電視。原本就幾乎聽不見,所以也並未感受到有多大影響吧。即使無聲時刻到來的時候,也唯獨奶奶的房間里閃爍著電視的青光。

由於所有家電產品的警報器不定什麼時候就不管用了,所以必須得一個一個寸步不離地使用才行。因而,從前全交給媽媽一人的做法已經不行了,我就不用說了,連爸爸和弟弟都得幫忙。

唯獨這一點對媽媽未必是件壞事。爸爸揪住桐原先生抱怨道:「別的都無所謂,可你得提前告訴我到底什麼時候會聽不見啊。」

「我並無這種權力。」

每次聽對方這麼說,媽媽總會偷笑。

最大的煩惱是電話。

沒聲音的時候當然不用打電話,也根本沒法打,而打進來的電話則只需設成錄音電話就行了。情非得已的時候用公用電話也行。這也沒問題。

可若是在正常狀態時想打電話——閑著沒事想打電話時怎麼辦?尤其像我,經常會沒事打著玩。

我拿起聽筒。現在還有聲音。微型播放器里正播放著心愛的旋律,聲音好好的。那就打一個吧。

可是卻不行。若是說到興頭上時忽然進入無聲狀態,那該怎麼辦?

只能忍耐。

「道子也真是的,最近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打電話時竟忽然一句話都不說了。」每當被長舌的同事這麼說我就尷尬不已。

忍,忍。該結束了吧,只要能讓這種情況結束,一切就會復原。我們對於聲音不時會忽然消失的狀態也正逐漸適應。

可是,世上的事情卻遠沒有這麼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