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陰暗面

滋子將手邊的便條紙拿了過來。「你是說土井崎元先生向你借過錢嗎?」

「是的……」

「第一次的準確時間是什麼時候?」

達夫先是說聲對不起才回答:「我真的不太記得了,大概是去年的十月還是十一月吧……」

借了三萬元,很快就還了。

「那第二次呢?」

「二十萬元。」

這一次卻是有借沒還。

「土井崎元先生有沒有說明借錢的理由?」

「借三萬元的時候,說是要治療牙齒,要裝假牙什麼的。」

借二十萬元的時候則沒有說明,只是好像手頭不方便,一時間湊不出急用的錢,很困擾的樣子。

滋子在便條紙上寫下「二月初 二十萬元 用途?」並圈了起來。

「我不想跟誠子說,是因為她一旦知道了,就一定會說要幫岳父還錢,但我無法拿誠子的錢。」達夫說得斬釘截鐵,「那個時候,又要辦婚禮又要籌備誠子的嫁妝,我想岳父應該很辛苦,當時我認為大概是為了補貼生活費吧。」

達夫問都沒問用途便答應了,還說那筆錢不是家用,而是自己的私房錢,什麼時候還都不要緊。土井崎元低著頭收下了錢。

「還有……」達夫顯得有些吞吞吐吐,「我從很早以前就察覺岳父岳母可能經濟情況很不好。不過倒也沒有明確的事證,也許是我誤會了也說不定。」

「可你就是有那種感覺?」

「是的。」達夫的回答絲毫不見猶疑,「我不是從小就看著有錢卻也銅臭味十足的父母和一群親戚長大的嘛,我這麼說自己雖然有點奇怪,可是我對於跟金錢有關的事算是敏感的吧。一個人會不會理財我馬上就看得出來,比方說有人明明很窮卻喜歡裝闊氣,我一眼就能看穿,反過來亦然。」

「原來如此,那也算是一種看穿人的能力吧。」

「是嗎?」達夫發出苦笑聲。

「那你找到原因了嗎?土井崎元先生是個規規矩矩的上班族,固然生活不是很富裕,但每個月有固定收入,而且誠子也長大成人了,家裡又沒有人生病住院,真要有缺錢的理由……」

「你是說賭博嗎?」

「有可能他背著向子和誠子呀,不是嗎?」

達夫斷然否決說:「那是不可能的,岳父他最討厭賭博了。他的確是很保守的人,和我下棋時,我有時開玩笑說,不如下點賭注吧,他會立刻變臉。他對賽馬和自行車比賽都沒有興趣,也完全都不懂。當然也沒有外遇的問題。」達夫很肯定地表示。

滋子用圓珠筆的尾端戳著臉頰,發出「呼呼呼」的笑聲,但達夫沒有理會。

「前畑小姐,這件事你千萬不能跟誠子說。」達夫語氣很認真。

滋子答應絕對不會說出去。

「當時我認為岳父岳母是受到小茜之託,才到處籌錢的。」

滋子一直到將圓珠筆的尾端深深戳入臉頰才停下手。

「我以為是離家出走的女兒欠了一屁股債跑回家跟父母哭訴,身為父母的總不能坐視不管,於是才會背著誠子幫助大女兒,因此需要錢。」

不賭博、不搞外遇、沒有其他花錢的渠道,就當時土井崎家的狀況,這的確是個很合理的假設,但是……

「你是說他們會定期地送錢給誰,以至於家庭支出會出現吃緊的狀況嗎?」

「不,我不敢說得那麼具體,只是常常覺得他們的手頭不是很寬裕。」

和父親斷絕來往的土井崎元收到一百萬的遺產時,向子很高興地拿存摺給誠子看,並說「這些錢是要給你結婚用的」。仔細想想,這樣的說法的確讓人難以認同。家裡有待嫁的女兒,父親也有正當職業,又不必繳房屋貸款,應該能夠存下一筆供女兒結婚用的錢才對,甚至可說應該這樣比較合理吧?

「像這種事,就算沒有特別談起,不也很容易看得出來嗎?」達夫興奮地說,「比方說看電視購物時,會覺得這個東西很好、不妨買來試試看,看到旅遊節目介紹的旅館不錯會想去住,岳父他們卻從來沒有那樣的反應,就好像日常生活中的一點小奢侈、無謂的浪費在他們夫妻身上都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誠子花用的是自己的薪水,因而沒有發覺吧。」

「本來她就認為自己的父母是不愛出門,物慾很淡泊的人嘛。」

「沒錯沒錯。」

或許這就是身處其間的人沒有察覺,但外來的第三者很容易發現的「家庭習性」吧?

誠子之所以沒有發覺,會不會是土井崎夫婦總是小心翼翼地不讓誠子發現呢?這就好像手法不太高明的魔術師表演一樣,坐在正面的觀眾看不出端倪,坐在兩側的觀眾早就看出究竟了。

「可是呢……」達夫壓低了聲音,「小茜死了,表示我根本就猜錯了。」

說得也是,滋子沉穩地回應。「這種事也很常見嘛。畢竟每個家庭的家用支出都不一樣呀。」

「你說得對。」

達夫再三請滋子保守秘密後,才掛了電話。滋子也一再答應,笑著掛上話筒。之後立刻發覺自己的表情變得僵硬了。

女兒的另一半、才剛新婚的女婿。若是生性愛亂花錢的人也就罷了,問題是對一向規矩謹慎的土井崎元而言,井上達夫應該是最難開口借錢的對象吧。假如他都能向達夫低頭,不說明理由地要求金錢周轉,就表示很有可能跟其他容易開口的對象拜託過。

這一點必須先行確認才行,至於剛剛腦海中閃現的黑暗假設,可以之後再來釐清。滋子拿起手提包離開座位——這種事光靠打電話是行不通的。

在車站前的派出所很快就問到土井崎元服務過的造紙公司倉庫所在。也難怪警察會知道,這家公司倉庫的規模遠比自己茫然想像的要大得多,倉房裡穿梭著好幾輛升降車。

滋子被帶到辦公室的一角,對前來接待的總務科男性職員遞上了諾亞出版的名片,自稱是土井崎元的代理人,並很有技巧地說明目前正在幫忙土井崎元理清債權,對方似乎也不疑有他。

「我會跟人事部門再確認,不過土井崎先生的薪資應該是都已經結算清楚了。」

「是的,我知道。不過我負責的不是那一方面。由於土井崎元先生是以不尋常的方式突然離職的,調查是否有私人的借貸或是欠店家未還的款項才是我的工作。所以說……」滋子很慎重地說,「跟土井崎元先生比較親近的同事之中,是否有人借過錢給他呢?我可以確認這一點嗎?」

男職員的臉上浮現困惑的神情。「這麼私人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可以麻煩稍等一下嗎?」

大約等了三十分鐘吧,一名五十來歲、身材魁梧的男性跟著剛才的職員走了過來,他穿著卡其色工作服,皮膚曬得黝黑。

「我是土井崎元的直屬上司,我姓二宮。」對方遞上了名片,簡短打過招呼後,便坐在滋子對面的椅子上,同時詢問,「阿元,他還好吧?」眉間擠出一道深深的皺紋。

「很好,謝謝您的關心。」

「他太太呢?」

「也很好。」

「他們現在住在哪裡呢?」

「這個嘛……」滋子露出曖昧的笑容。

「唉,應該不方便透露吧,沒辦法,我就算問了也幫不上什麼忙啊。」

對方嘆了一口氣。從他的言語和表情判斷,滋子認為土井崎元的工作環境還算不錯。

「他女兒還好吧?就是小的那個。聽說她身體不好常生病,阿元常為她擔心。發生這種事,該不會嚇得病倒了吧?」

土井崎元跟公司的人說誠子體弱多病嗎?

「他的小女兒已經接受這件事,正在努力振作撐過去。」

二宮緩緩地點了兩次頭。總務科的男職員對他使了個眼色後離席。

「那件事真是讓我們難以置信呀。」

二宮低喃之後,目光四處游移,一看到旁邊小桌上有個玻璃煙灰缸,便伸手拿過來放在身邊,接著從工作服的口袋裡掏出香煙。

「其他地方都禁煙,不好意思。」

滋子點頭說:「您請用。」

二宮深深吸了一口煙後立刻摁熄,這舉動不禁讓人感覺那是在進入沉重的話題之前吞服的鎮定劑。

「究竟因為什麼阿元會幹下那種事,我們至今也還不明白。有很多人上門要求採訪,我們都拒絕了,因為我們不能亂說話。」

「謝謝。」滋子又深深一鞠躬。

「那是我們所能表達的最大的心意了,可是也僅止於此,算是劃清界限吧。可是……是前畑小姐吧?」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名片確認滋子的名字。

「是的。」

「你的名片原則上我收下了,請你跟阿元說,他跟我們借的錢,反正金額也不大,就不必在意了。現在他的生活有困難,我也不敢答應說他可以再來借錢,但至少以前的債就一筆勾銷了。大家也都答應了,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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