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畑滋子就像背上長了翅膀一樣,直往高橋律師事務所飛去。這一次她沒有迷路,只不過在約定時間的十分鐘前按門鈴時,還是因為太過興奮而滿身大汗。
還是那個像小鳥般的多田為她開門。
「你好像快喘不過氣來了。」
「我是從車站一路跑過來的。」滋子老實回答。
「誠子小姐還沒到,不過高橋律師有話要先對你說,請進。」
高橋律師的表情倒也還好,看不出來心情的好壞,優秀的律師都是這個樣子。
「真是令人意外。」他開口就說。
「我也是這麼覺得,謝謝你的幫忙。」
滋子發自內心地感謝,心臟跳動得很厲害。
「不用謝我,其實我曾經試圖阻止,請她打消念頭。」
這表示誠子小姐的心意很堅決?
「我要先聲明的是,土井崎夫婦拒絕了。打電話或是寫信都不行。我不能告訴你他們的地址,你只能見到誠子小姐,這樣可以嗎?」
「是的。」
高橋律師要多田拿兩份文件過來,然後交給滋子。
「請先讀一遍,確認過內容後,在最後一頁的這裡簽名,兩份是同樣的位置。」他手指著下方的空白處。
文件的標題是「同意書」。滋子趕緊閱讀,內容不是很複雜,寫著一連串和誠子見面進行採訪時該遵守的事項。未經誠子允許不得錄音、不得攝影拍照,採訪時除滋子外,不得有第三者在場;若有必要時應事先跟誠子和高橋律師事務所商量,原則上採訪內容不得泄露給第三者……
「請問這裡的『第三者』是否也包含萩谷敏子女士呢?」
「請讀那段文字的下一行。」
那裡寫著——關於乙方(滋子)共同採訪人萩谷敏子,僅在土井崎誠子同意的情況下准予獲知。
「這一點是否得根據採訪的事項一一跟誠子小姐確認呢?」
「沒錯。」
此外,得知的有關土井崎元、向子、茜、誠子的事實,任何片段都不得公之於出版品、影像作品、聲音媒體、電子記錄媒體等。
讀完同意書的最後一行後,滋子才抬起眼睛。
「了解了。不過高橋律師,同意書上並沒有提及採訪費的事。」
「誠子小姐說她不收取採訪費,」說完後高橋律師做出彷彿將要打噴嚏的嚴肅表情,「甚至她還說要付給你必要的費用,但是被我阻止了。」
滋子睜大了眼睛。「她說是……必要的費用嗎?」
「反正她本人馬上就到了,你直接問她吧。」
滋子簽好了兩份同意書,一份交還給高橋律師時,對講機的鈴聲響了。
滋子背後屏風另一頭的門開了,她突然感覺緊張得難以呼吸。
「你好。」多田打招呼的聲音。
「你好,我好像稍稍遲到了,對不起。」
聲音甜美,腳步輕盈。
「高橋律師,誠子小姐到了。」多田前來通報。
高橋律師起身,不過滋子從沙發里站起來的速度比他還快。
滋子慢慢地轉過頭。
只見一位身材比自己較為嬌小、體態纖瘦的年輕女子,眼光低斂地對著滋子的方向。她皮膚白皙、五官端正,就像日本人偶一樣——滋子心中不禁浮現如此傳統的比喻。
對方穿著淡藍色及膝的連衣裙,五分袖,圓領剪裁,領口的形狀更加襯托出她脖子的修長與下巴美麗的線條。短髮髮型很新穎,耳朵兩側的頭髮比頸背的部分還長。
「今天的打扮看起來很清爽呀。請過來這裡。」高橋律師微笑著伸出手,指著身旁的空位。年輕女子對滋子輕輕點頭致意後,經過她身邊站在律師身旁。
「這一位是前畑滋子小姐。」律師說。
滋子大方地抬起頭,直到對方正面直視過自己的臉後,才低下頭。
「我是前畑,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這一次,對面的女子則是等到滋子站好,眼睛正視著她之後才說:「我是土井崎誠子。」
誠子沒有行禮,和滋子四目相交後,便立刻坐在椅子上。滋子則是慢慢地坐下,不是刻意,而是因為緊張,雙腿都僵直了。
她看起來比想像的要精神。這是滋子的第一眼印象。這個想法和心跳同一節奏似的在太陽穴一帶跳動。很有精神、很有精神、很有精神……
太好了。
「承蒙你答應我的請求,十分感謝。」
誠子正要開口回應滋子的話,高橋律師搶先說明:「前畑小姐已在同意書上簽字了。」並把剛才的文件拿給誠子看。
「日前我也說明過了,就算前畑小姐遵守同意書上所有的內容,假如你不想說的話,光是這項理由就足以立刻中斷這次採訪,這一點請你記得。」
誠子說了聲「好的」,並點頭。「謝謝你為我多方設想。」
然後她看著滋子。「手續很繁雜,真是不好意思。」
她臉上雖沒有微笑,卻是微笑即將浮現之前的柔和表情。狹長的單眼皮眼睛中顯現出清澄的知性,那是什麼呢?
好奇心?
誠子目光堅定,視線焦點停留在滋子的臉上。她不像是在看著滋子,但滋子有種被從頭到腳觀察的感覺。
多田送來咖啡,誠子伸手幫他分配杯子和盤子。這畫面看起來很美,想不出其他詞語形容,就是覺得很美——微笑著幫忙的誠子和害羞笑著的多田。
「考試考得怎樣呢?」誠子問多田。
「啊,這個問題pass。」多田連忙說,「請你當做沒問過。」
「因為沒讀書,沒辦法呀。」高橋律師說。
「有呀,我很用功念書的。」
「可是你昨天不是在辦公室里打瞌睡嗎?」
「那是因為白天晚上都在讀書,在這裡守著電話的時候自然會想睡覺。」
看來誠子和高橋律師、多田似乎很熟,她和多田甚至就像是姐弟一樣。
多田正準備離開時,誠子伸出手掌對滋子介紹:「他是高橋律師的外甥,將來準備當律師。」
多田不是對著滋子說話,而是回應誠子:「能不能當上律師我不知道,我只是參加了司法考試。」
「怎麼,你看不起律師這一行嗎?」
「我沒有,倒是舅舅不是說過嗎?依司法考試的成績高低排序,最好的當法官,其次當檢察官,最爛的才當律師。」
誠子手掩著嘴巴偷笑。「不管當上哪一種都很厲害,對我而言那是無法想像的世界。」接著又對滋子補充說:「他的目標是應屆考取資格,而且這絕對不是在做夢,他很優秀。」
滋子只能微笑著看著這一切。她想起了酒井直美說的話:誠子是我所認識的朋友之中最溫柔的人。
的確沒錯,她真的很溫柔。
誠子主導的這場溫馨對話,目的是為了不讓滋子有不自在的感覺。她在為滋子設想,因為制止她和滋子見面的高橋律師也在場,她想多少緩和一下現場的氣氛。
其實誠子並沒有這樣的責任與義務。
「我之前就知道前畑小姐的事了。」誠子雙手放在腿上說道。
剛才被當做話題的多田已經退下,高橋律師則在一旁攪拌著咖啡。誠子絕對不讓現場有短暫的沉默。
「謝謝你,我想大概是因為九年前的那個案子吧?」
高橋律師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們交談。
「你……上過電視吧?」
「當年的前畑滋子的確有過那段經歷,現在實在很難想像。」
「聽高橋律師說了之後,我嚇了一跳。你居然沒有將當時的命案寫成書。」
「是的,我沒寫。」
「方便的話……我可以問為什麼嗎?」
感覺好像和野本刑警之間的對話又要重複一次,只是這次有明顯的不同。因為土井崎誠子並沒有對滋子感到生氣,她只是單純地覺得不可思議。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大概最老實的答案就是我寫不出來吧。」
「寫不出來。」誠子低聲地重複,放在腿上的雙手輕輕地握在一起,她沒有戴戒指,身上也沒有任何飾品。
「我的……我們家的事,你也不會寫出來嗎?」
這是見面以來誠子第一次低著頭將視線微微抬起。滋子很肯定地對她點頭說:「我不會寫的。」
「不會寫。」她又低聲地重複,然後瞄了一眼身旁的高橋律師。
「對不起,高橋律師。」
「怎麼了?」
「今天你也會在這裡一起接受前畑小姐的採訪嗎?」
「沒錯,我的時間都空出來了,沒問題的。」
誠子感覺抱歉地眨著眼搖搖頭說:「我覺得很對不起,我想單獨跟前畑小姐說話。」
照理說高橋律師應該比滋子更加驚訝,但他不動聲色,而是將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