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事件

千住南警局刑事科的野本刑警居然是名女性,而且很年輕,只有二十七歲,這讓滋子更加吃驚,感覺警察組織也興起了改革的風潮。

電話中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過於幹練。

「是的,這件事總廳的秋津警官跟我提過……」這句話也顯露了她對滋子的戒心。

「看你什麼時候方便,我過去拜訪你。」

對於滋子如此提議,對方指定的見面地點是京成關屋車站前的咖啡廳,並且詳細說明了位置所在。

時間約得有點晚,晚上七點,但這樣反而好,滋子可以做完手邊的工作再過去。

那天是星期二。下班前滋子說待會兒要去跟女刑警見面時,小惠顯得很驚訝。

「好像電視劇喲,原來現實人生還真的有這種事。」

「的確是有,我也很訝異呢。」

「我也一起去不行嗎?人家很感興趣呢。」

「你不要去妨礙滋子的工作。」

被野崎這麼罵了一聲後,小惠只有吐舌頭做鬼臉。

「感覺對方不太好對付,今天我先去探探情況吧。恐怕我想探問的事情,對方都不會透露。」

「那你加油吧。」

滋子比約定的時間提早二十分鐘到,不料野本刑警早已先來等候。滋子連忙上前打招呼、遞名片。咖啡廳里沒什麼客人,一個像是店長的男人站在櫃檯後頭專心地看著棒球轉播。

「我是野本希惠。」對方從座位上站起來,恭謹地鞠躬自我介紹。或許是她一身素色套裝的關係,若說是正在求職的畢業生也說得過去。一頭長髮在頸背紮成一束,臉上沒有化妝,眼睛明亮水靈,是個很適合用英氣來形容的女孩。

她並非空手而來,旁邊的椅子上放有一個大資料袋。雖然只是很普通的牛皮紙袋,但裡面想必裝的是調查資料吧。滋子不禁暗自期待對方能夠提供協助,若真能如此,可就要對秋津的威望感謝萬分了。

「我知道前畑小姐。」等到點好的咖啡送上桌時,對方如此開口。

「是聽秋津先生說的吧?」

「不,我看過那個案件的報道。」

野本刑警臉上沒有笑容,視線像用尺牽引過來一樣筆直地注視著滋子。若單看她的表情,絕對不會認為她態度友善,滋子內心做好了應戰的準備。

「我也看了那個最後引髮網川自白的新聞特別節目,那可說是決定性的瞬間。」

這話不像是稱讚,也不像是挖苦,總之是平鋪直敘,不帶任何情緒的語氣。

「謝謝。不過那樣的經驗可是令人不想再嘗試。」

對於滋子的話,野本刑警仍舊不動聲色。

「的確應該是很難受。」對方的語氣很堅定。

「野本刑警當時還是學生吧?」

「是的,我當時是高中生,因此對那個案件的印象特別深刻。」

她的眼中隱含著刺探,雖然只流露出一點點。「被害人之中有個叫做日高千秋的高中女生吧?她當時十七歲。」

怎麼可能忘記。滋子用力點頭說:「那個女孩被兇手們利用後慘遭殺害。」

野本刑警也點頭回應,稍稍垂下了視線。「也許是我沒有注意到,前畑小姐似乎並沒有把該案的來龍去脈整理出來發表吧……」

「是的,我沒寫。」滋子深呼吸一口氣後,換成她直視著野本刑警,「我什麼都寫不出來,今後也不打算寫。我被那個案子給打敗了,就是這麼一回事。」

野本刑警的視線向上一挑,看著滋子。「你說被打敗了?」

「是的,我被打敗了。」

接下來對方當然會問為什麼。滋子已做好準備,眼睛眨都不眨地等著。不料對方卻提出一個令人意外的問題。

「是被案件本身而不是被兇手打敗?」對方睜大了眼睛,似乎覺得很不可思議。

「是的,的確如此。」

電視轉播里似乎有人擊出全壘打,傳來一陣吵鬧。店長伸手調小了音量。

滋子嘗了一口咖啡,沒料到竟然很香醇,心情也因此放鬆了一些。她微笑著說:「我想我應該是打敗了兇手,雖然是意料之外。」

野本刑警的表情更加僵硬。

「可是我卻被整個案件給打敗了。那起案件的重大性、恐怖程度之深……我個人的願望——說出來不怕你誤會,那個案件其實具備了當時身為犯罪報道文學寫作者的我所期待的各種要素。我任意編寫案情,胡亂髮揮,最後自取滅亡。」

這番話過去不斷在滋子心中盤桓,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此刻卻很自然地說出口。

「如果你看過那個新聞特別節目,應該還記得,我曾經指責兇手不過是個有樣學樣的模仿犯,但其實真正的模仿犯是我自己。是我受到鼓動兇手犯下那些罪行的衝動所誘惑,而成為跟隨在後的模仿犯。」

野本刑警一動也不動地說:「我想應該不是只有前畑小姐一個人那樣。」

「我們大家也都一樣。」對方又低喃道。

「我們大家」指的是誰?滋子凝視著對方,想從這位年輕女刑警的臉上讀出答案。但野本刑警突然像是想甩開什麼似的,長長呼出一口氣後,抬起眼睛改變語氣說:「不好意思,我太冒犯了。我們要談的是有關土井崎茜的案子才對。首先我必須確認的是,你的目的何在、想知道什麼樣的事情。」

說完後她輕輕一笑,但眼神中並沒有笑意。「我是個菜鳥。分派到刑事科還不到半年,當然也還沒有任何錶現,對於要接受採訪感覺很不習慣。換句話說,我就是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

滋子聽了大笑。她是打從心裡覺得有趣,也不禁羨慕起對方的年輕。

「秋津警官知道我,是因為他的一名部下是我的朋友。」

「是的,我聽說了。好像你們是警校的同期吧?」

「是的。他和我不一樣,是一名很優秀的警察。他出面拜託我這事,還建議我不要讓上面知道我和前畑小姐見面。他說上面不會樂見這種事,尤其跟外面的媒體接觸,以我的資歷還太早。」

野本刑警輕輕碰了一下放在身旁椅子上的資料袋。

「這些不是警局的辦案調查資料,我沒有辦法拿出那樣的東西。這些只是我個人做的備忘和記錄的檔案。」

儘管如此,分量卻也不少。

「土井崎案件是我個人接觸的第一件命案。儘管已經過了追溯時效,和一般命案的調查方式不一樣,但對我而言仍是很寶貴的經驗。只不過……」彷彿在選擇適當的字眼,她停頓了一下才說,「我之所以能參與對土井崎夫婦的訊問,是因為上司認為這樣他們夫婦比較容易開口。」

「容易開口?」

「或者應該說比較容易開口吐實吧。」她只有嘴角現出一抹笑容,「我二十七歲。土井崎茜如果還活著的話應該是三十一歲,她還有個妹妹。」

「叫做誠子吧?」

野本刑警迅速地眨動眼睛。「你知道?」

「只是知道名字和年齡,我還沒有見過她本人。」

在這一瞬間,野本刑警的眼瞳又開始刺探性地閃動,她點頭說:「是嗎?總之我在訊問室里就像個道具一樣。因為上司認為有個和死去的土井崎茜或她妹妹年紀相近的女刑警列席,便能對土井崎夫婦動之以情,或者說令他們卸下心防,使問訊進行得更順利。」

「實際上有用嗎?」滋子單刀直入地問。

野本刑警不為所動地回答:「我不知道有沒有用,土井崎夫婦一開始就毫不隱瞞地全盤托出,我想他們本來就是為了自首才去警局的。」

話雖如此,但也有人一旦進入訊問室便態度轉變,甚至後悔不該前來自首,是以她的上司才會先下手為強,使出這一招。

「事情就是這樣,所以我不知道能幫到前畑小姐什麼忙,甚至懷疑該不該幫忙。」

事實上,恐怕來自總廳秋津刑警的請求讓她感受到很大的壓力吧,儘管如此她也不是那種上司要求就隨便開口的人。

店裡依然沒有其他客人,專心收看轉播的店長似乎沒有認真做生意的打算。由於滋子環視了一下店裡,野本刑警彷彿猜透她的心思解釋道:「這裡是我想要一個人想事情的時候會來的地方,警局的其他人都不知道,你不用顧慮太多。」

「這地方不錯。咖啡很好喝。」

「從店裡的情形和氣氛完全看不出來吧?因為總是沒什麼客人,還真令人擔心是不是經營得下去呢。」

滋子從手提包里拿出採訪用的記事簿和阿等的筆記本,是畫有帶蝙蝠風向儀房屋的那本。滋子沒有打開,直接放在桌上。

「可能會需要一些時間,你可以久留嗎?」

「沒關係,你請說。」

在對方催促下,滋子開始說明。從萩谷敏子的來訪到目前的調查狀況,省略的只有萩谷家的歷史和隱情。說完後,滋子感覺自己表現得很戲劇性,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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