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重逢

滋子決定在六月不要想萩谷敏子的事情,專心過自己的日子。她覺得有必要將這事擱置一段時間。滋子的正職是諾亞出版的文稿員,她只須專心工作,要將那幅「山莊」的畫趕到腦海的一隅並非難事。

這件事滋子並沒有告訴野崎和小惠,就連昭二她也沒說。因為她擔心萬一說了——也就是用自己的言語對別人說明後,原本只是在心中一片模糊的疑問將逐漸呈顯出一個結論來。

阿等的作品目前都在滋子手邊。這是她向萩谷敏子借來的。儘管敏子客氣地表示不用如此規矩行事,滋子還是將借走的東西內容數量標明清楚立下借據。她之所以要借,一方面是打算好好看看這些作品,另一方面則是覺得需要有一段冷卻期。

也許下一次翻開筆記本,再次看到「山莊」的畫時,那個香檳王的酒瓶只是一處單純的蠟筆污痕而已。既然第一次會看漏了,所以是極有可能的。我一定是看錯了。只因為畫的是「山莊」,我過於驚訝而想太多,所以看錯了。

進入六月的第一個星期,昭二臨時需要出差。從周末起四天三夜,必須到上海一趟。很多前畑鐵工廠的廠商客戶都已經將生產據點移往亞洲,因此基於技術交流、指導和研修等名義,昭二到國外出差的機會也越來越多。

「總公司那邊已經沒有像我們這種熟練的技工了。」昭二習慣將客戶稱為「總公司」,「所以才會來找我們作技術指導!」

忙著收拾行李的昭二一副喜形於色的表情說著話,同時又抱怨再這樣子下去,日本的工業技術一旦外流便糟了,要我們出國指導技術簡直就是幫對手提升實力嘛!

為了送昭二到成田機場,滋子難得地開了車。在出境閘口揮手道別後,突然有種孤苦無依的感覺。

回到家換上家居服,幾乎不作他想地走進了那間作為書房兼書庫的和室。感覺萩谷等就在那裡等著她。重新翻開他的筆記本。滋子跪坐在榻榻米上,大腿上攤開著「山莊」的畫。冒出於地面之上,對著天空伸展的十三隻灰色斷手。香檳酒瓶看起來仍是香檳酒瓶。

滋子嘆了一口氣後,將筆記本放在一旁站了起來。那本用舊的名片簿不知道放哪裡去了。

九年前案件發生時,滋子並未緊盯警方的搜查活動進行採訪,因此沒有什麼機會認識負責辦案的刑警們。

不過到了最後階段,由於結局發展對雙方而言都很意外,於是和當時認識的同年齡段的刑警多少有些交情,告訴她香檳酒瓶的事的也是那名刑警。

對方名叫秋津信吾,是當時隸屬於搜查一科第四組的刑警。拿了對方一張名片後,就一直收放在名片簿里,所以至今看起來仍乾淨如新,只是經過八年了,對方的地位和職稱很有可能都變了吧?滋子做好可能找不到人的心理準備,試著撥打電話號碼。

結果電話打通了。接電話的人說秋津已升為警官,目前仍在搜查一科,但轉為第三組,現在人在外面。

因為是自己打電話要找秋津,滋子不敢有所要求;不料對方很親切地主動表示:什麼時候才能聯絡到秋津很難說,不如請秋津打電話給你吧。電話那頭應該是位頗受市民愛戴的警察吧。滋子告知自己的手機號碼,並鄭重地道謝後,才掛上電話。

接著心中湧現為時已晚的悔意,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有勇氣和與過去那個案件有直接關聯的人再相見。剛才憑著一股衝動撥了電話聯絡,是對的嗎?

想到什麼就立刻行動,是年輕時就有的毛病,經過了九年,這種毛毛躁躁的個性依然未變,滋子用力拍了一下額頭。

接到秋津刑警的電話,是在隔天下午兩點過後。

「喂……前畑小姐嗎?請問這是前畑滋子小姐的手機吧?」

秋津身材魁梧,個性豁達直爽,總是顯得活力十足。或許有些人會覺得他粗線條,但相對地彼此說話也不用拐彎抹角。儘管他從三十齣頭步入四十來歲的不惑壯年,已非昔日的一介刑警,但說話的方式和聲音卻完全沒變。

「是的,我是前畑,好久不見了。」

「真的是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嗎?」

「托你的福,馬馬虎虎啦。聽說秋津先生升為警官,真是恭喜呀。」

電話那頭的他豪爽地大笑。

「也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居然讓我給考上了,不過,我還是原來的我呀。對了,找我有什麼事?」秋津問。

滋子先是為自己突然去電而致歉,並說應該由自己再撥電話去才對。

「其實也不是重要的事,只是想請教秋津先生一些問題,是有關……過去的那樁案子。」

「噢!」秋津驚訝地反問,「時間上很趕嗎?」

「是的,可以的話希望能儘快。」

「你一向做事就很當機立斷。我想起來了,當時你就想直接打破山莊的窗戶玻璃……還是玄關呢?」

「哎喲,請饒了我吧。」滋子縮起了身體。

秋津覺得有趣,又笑了出來。「不過你還真會抓時機,我現在剛好有空。要不我到附近去找你吧?比起電話,還是見面直接說會好些吧?」

的確,他還是當年那個說話直來直去的刑警。

「你現在人在哪裡呢?」

他回說是在秋葉原。

「那就約在上野好嗎?我馬上出門,大約三十分鐘後能到。」

兩人約在車站淺草方向出口的檢票處。滋子準備好後趕緊動身出發。

八年不見的秋津刑警體格、氣色仍如以往,只是看得出來小腹微凸。他站在檢票口前爽朗地揮著手。

再度打過招呼後,滋子突然覺得:咦?好像聞到有股酒味呀。秋津大概是察覺到滋子的疑惑,立刻搔著頭笑說:「剛收拾完一個賬房。」

所謂的賬房指的就是特別搜查總部。

「哦,所以大家就一起舉杯慶祝了?」

「是呀,你沒有看報紙嗎?大約是一個月前吧,在車站前的商住大樓里發生了入室搶劫殺人案。」

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找出兇手了,是被殺害的電器零件公司總經理以前的部屬。」

難怪他今天下午會有時間,真是找對了時機。

這天剛好是周六,到處都是人群。為了找家可以安靜說話的店,兩人從車站開始不斷走著,邊走路的同時彼此報告近況。

秋津在那起連環殺人案畫上休止符後,為了搜證還繼續展開調查達兩年之久。主要工作幾乎都是對在「山莊」所發現的遺體進行身份確認。滋子記得最後一次跟他聯絡是在兇手被逮捕的兩個月後,可見得在那之後秋津他們仍有很長一段時間被那起命案給牽制著。

「結果還是有一名受害者查不出身份。」

「沒有家人出來指認嗎?」

「也許是有什麼原因吧,也可能本來就是孤孑一身的女子。唉,性別是確定的,但年齡也只能知道大概。」

好不容易結束那件案子,秋津一度離開所屬單位,歷經幾次職務升遷後,又回到警視廳工作四年。目前是三組的副組長。

「所以你馬上就要當科長,底下帶很多部屬呢。」

聽到滋子這麼說,秋津低喃:「誰知道呢,我可不是那塊料,而且到犯罪現場走動比較適合我的本性。」

終於在距離車站頗遠的地方找到一家客人稀落的咖啡廳。秋津認為這種地方比較合適,便推門而入。

也難怪沒什麼客人,等了好久送上來的冰咖啡難喝得跟泥水沒兩樣。但至少冷氣夠涼,店裡也夠安靜。

「這麼說有點失禮,不過我是真的嚇了一跳。」秋津直接切入正題,「我還以為前畑小姐早已經忘記了網川的事,甚至也包括我們的存在。」

滋子點點頭,垂下視線。

「長久以來我也以為是那樣。」

「還記得你作為證人出席那場公審嗎?當時也在總部服務的筱崎刑警也去旁聽了,因為那時你顯得很膽怯的樣子,讓他很擔心。」

「是嗎……真是丟臉。」

「沒有什麼丟臉的,害怕是人之常情。就連我們也覺得恐怖呀。」秋津看著遠方——或者應該說眯著眼睛,露出威嚇的視線,低喃道,「根本就是個怪物!但願今後不會再有那種傢伙出現。」

「我聽說他現在出現很嚴重的拘禁反應。」

「好像真的是很嚴重。」秋津綳著一張臉,「抓到他時居然很狂妄地說離判死刑還要幾十年,所以他還要出書繼續擾亂社會。天底下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武兄說那傢伙也是個人,總有一天會因自己所做的事遭到報應的。果然沒錯。」

武兄——滋子想起來了。

「你說的是武上先生吧?」

「沒錯沒錯,他是負責文書業務的,不過現在搜查總部也無需人力處理文書業務了,只要有計算機都能搞定。」

「武上先生好嗎?」

「很好呀,前年退休了。」

九年的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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