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計程車順利地行駛著。為什麼今天偏偏遇不到紅燈呢?

我說要去當地的警察局,司機就在衛星導航系統里輸入目的地。雖然沒有面露疑惑,卻也什麼都沒問。汽車就在一片死寂中默默地賓士。

當衛星導航系統的電子語音提示「前方兩百米處右轉」時,我胸前口袋裡的手機響了。

「老公!」是妻子的聲音,「你現在在哪兒?你在哪裡?」

囁語聲帶著迫切,聽起來又像是刻意壓抑的悲鳴。我從沒聽過她用這種聲音說話,當下愣住了。

「你馬上回來。拜託,馬上!」

我頓時醒悟,一定是桃子出事了。我心中身為「父親」的迴路偵測到緊急事態的電流。會讓一個母親發出這種聲音的,只有孩子發生了意外。

「怎麼了?桃子出了什麼事?」

「你快回來。求求你、求求你。」

妻子的聲音因哭泣而混亂,還夾雜著痛苦的喘氣聲。她緊抓話筒的模樣就像午夜的噩夢般充斥在我的腦海里。

「那個……那個人來了。」

「哪個人?」

秋山凝視著我,外立也坐直身子滿臉淚痕地盯著我。

「原田小姐,原田泉小姐。」

我感到暈眩,一陣惡寒。

誰?誰?在說誰?你等著瞧吧——是那個原田泉。

「她找上門了。我……沒認出是她,她整個人都變了,所以我沒認出來,不小心就開了門。」妻子在抽泣,但還是拚命繼續說,「那個人說要找你,她說沒見到你之前絕對不走。」

「你沒事吧?桃子呢?」

桃子呢,桃子呢……

「那個人……把桃子……」

「桃子在哪裡?」

電話彼端響起雜音,我聽見古屋美知香的聲音:「杉村先生!」

從手機逸出的聲音也傳進秋山和外立的耳中。秋山對司機大吼:「停車!立刻停車!」

車子緊急剎車,然後緩緩地靠向路肩,車身劇烈搖晃。

「我是美知香。」她的聲音尖銳得破了嗓。

對了,美知香今天在我家,她來學織毛衣。

「那個女人拿著刀子,她挾持桃子當人質。」

桃子當人質,桃子當人質,有刀子,有刀子。

「她恐嚇我們如果報警就死定了,還要求先見到杉村先生再說。你說怎麼辦?怎麼辦?」

有人一把拽住我的手臂,是秋山。我整個人像被凍結了,發不出聲音。

「告訴她,你馬上趕回去,說你現在就回去,叫你太太轉告對方,先等你回去再說。」

我已動彈不得,像麻痹了一般把手機貼在耳朵上。秋山從我手裡搶去手機,好像恨不得立刻撲上去抓人,但他的聲音卻異常冷靜。

「喂,我知道了。杉村先生正趕往那邊。是家裡吧?他太太沒事吧?」

「我們都沒事。」美知香匆匆說道。這個節骨眼上,彼此都管不了對方是誰了。

「司機先生,我們要改去別的地方。」秋山說完用力捅了我一下,「你家在哪裡,杉村先生?你振作一點!」

汽車開始朝另一個方向賓士。我依舊獃獃地看著秋山按下我的手機按鍵。但下一瞬間,我赫然回神,一把搶回手機。

他正打算撥一一〇。

「你幹嗎?我們得報警。」

「不行,不行。」我的下巴直打哆嗦無法好好說話,「如果報警,桃子會被殺掉。」

「怎麼會……」

「總之,我沒回去之前不行,不能報警。」

如果敢報警你們就死定了。原田泉這麼說,就一定會這麼做。那個女人說得到做得到,絕對會。

(你等著瞧吧,我不會就這樣放過你的。)

外立半張著嘴坐在我和秋山之間,一頭霧水。司機有些慌亂,但車還是持續賓士。快點,快去我家。

「是那個女人吧!原田泉。」秋山像是要咬碎那名字似的憤憤吐出,「就算你乖乖聽她的,她也不會善罷甘休。那女的可是警方指名的通緝要犯,你為什麼不報警?真是笨蛋!」

我只是不停地搖頭,那是我唯一能做的。不行、不行、不行,我一定要想辦法,因為那女人只是在生我的氣,她想報復我。

「那女的怎麼會知道你家?」秋山大聲問道,像是無法忍受按兵不動,就算出個聲也好。

「大概是調查過吧。」

「就算是那樣……」

「她發起狠來才真的是不擇手段呢。」

妻子最近剛說過的話倏然在我腦海中復甦,宛如炸彈核心區的空白——醫院說要寄收據過來,打電話來確認我們家的住址。

就是那時候,肯定不會錯。原田泉處心積慮地縮短我與她的距離,她一直在等待報復的機會。而我卻連她這個人都快忘了,忘了她的憤怒和恨意。

一下車,我拔腳狂奔沖向眼前的家;妻子與我的家;我倆和桃子一家三口的家;看似平靜的家;聖誕燈飾已取下,正準備迎接新年的家。

我穿過玄關、奔進走廊,腳步踉蹌著發出聲響,還撞上了牆壁。

美知香打開客廳的門。我收不住腳差點撞上她。

「桃子呢?桃子在哪裡?」

我眼神四處游移,看到了蜷縮在皮沙髮腳邊的妻子。她看起來比今天早上小了一兩圈,哭得滿臉淚水。

我本來渾身發冷,可是一看到妻子,頓時熱血迴流。她搖搖擺擺地站起來,我立刻衝上前用雙臂抱住她,她哭倒在我懷裡。

「對不起……對不起!我在家還發生這種事。」

「沒事,沒事。」我像念咒般反覆呢喃。妻子如此纖瘦,但我用儘力氣仍無法抑制她的顫抖。

美知香走到我們身旁,她也在發抖。但我在那蒼白的臉上看到了恐懼之外的東西——美知香在生氣,她的大眼睛炯炯發亮。

「這種事絕對不可原諒!」她咬牙切齒地說道。那聲音令我精神一振:是的,不可原諒。

「桃子在哪裡?」

美知香指著客廳通往廚房的隔間門,動作像是在接觸爆裂物般小心翼翼。

「在廚房嗎?」

美知香點點頭。「直到剛才,她還嚷著不準靠近。所以我們……」

「內人要拜託你了。」

美知香點點頭,蹲下身用雙臂抱緊我的妻子。

我走近隔間門。

「原田小姐。」我不能流露出任何情緒,包括恐懼、憤怒或輕蔑。我得冷靜,得保持鎮定。「原田小姐,我是杉村。」

沒有回應。

我感到體內的壓力幾乎令我崩潰,因為恐懼、極度憤怒與輕蔑。

「我是杉村。你在那裡吧?請放過我女兒。你要找的是我,不是我女兒。」

我沒聽見哭聲。桃子在那裡嗎?她現在怎麼樣了?她沒事嗎?

「就算做這種事也無濟於事,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

一陣笑聲傳來,彷彿正在被誰撓癢——像桃子被我撓癢時發出的聲音。

「你終於露面了。」

是原田泉。這不是噩夢,是現實,她的確在那裡。

「高興了吧,你那個懦弱的爸爸終於來了,我還以為他會逃走咧。」

她是在跟桃子說話嗎?

「我女兒沒事嗎?讓我見見她。」

「才不要。」原田泉像唱歌似的打著節拍回答,「我偏不。」

有人輕觸我的背,是秋山。他湊近我耳邊,壓低嗓門問:「廚房有窗戶嗎?」

我點點頭。

「我從外面繞過去看看情況。」

我抓住他的手臂。他對我點點頭,彷彿在說——我會謹慎行事的,然後直視著我的眼睛囁語:「只是去看看。」

美知香緊抱著我妻子癱坐在地,外立就站在她身後。他怎麼會在這裡?我的腦中一片混亂。對了,我本來要帶他去警察局。

從妻子打電話過來的那一刻起,我的現實人生就此斷裂。外立的存在顯得極為格格不入。

他凝視著美知香,似乎無法把目光從美知香身上移開,即使美知香並未察覺到他。

「原田小姐。」我擠出聲音呼喚,「你想要幹什麼?請把你的要求告訴我。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可那是我們之間的問題,跟我女兒無關。」

妻子悶聲哭泣。美知香撫著她的頭髮,用力咬緊嘴唇。

「你很在乎你女兒?」

「那當然。」

「嗯……」

原田泉似乎愉快得不得了。現在,我已經成為她愉悅的源泉,就算她再怎麼粗暴,再怎麼胡來,也不必擔心被我哄騙,因為有桃子這塊擋箭牌。她打心底感到高興,享受著傷害別人、折磨別人的痛快滋味。

岳父說過,掌握他人的生殺大權,才是最大的權力,而那是禁忌的權力。可是面對想行使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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