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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時美知香打電話過來,說為了躲記者暫時向學校請假待在家裡。「我媽想向杉村先生道歉,我讓她聽電話好嗎?」

該道歉的明明是我,古屋曉子卻絲毫沒有責怪我。她為美知香的任性致歉,並感謝我的熱心幫忙。「想到女兒的心情,我至少該帶她去一趟奈良小姐家,但我沒想那麼多。」

「這也不能怪你。美知香小姐的情況還好嗎?」

雖然聲音聽起來一如往常,但我還是很擔心。

「她似乎很冷靜地接受了。但她那種脾氣,一旦做了決定誰也阻止不了。如果杉村先生沒有陪她,她大概會自己跑去,反而會受到更大的震撼吧。真的很謝謝你。」

她的語氣平淡。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她的真心話,像她這種徹頭徹尾的商場女強人,即使在私人場合,或許還是把我和今多財團有關這一點算計在內。一想到初次見面時,她對北見毫不掩飾的低評價,這顯然極有可能。

「古屋小姐,你不要緊嗎?」

令人驚訝的是——不,其實也不算吧——她似乎倏然笑了。

「如果是那個人殺死我父親,那麼……我也只能接受事實。」

這句話也不知是真是假。

「我父親這輩子老是栽在女人手上,當然也包括我這個做女兒的。」

看來,奈良和子是兇手這件事,她好像已經看開了。

「警方有沒有說什麼?」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消息,大概是沒臉見我跟美知香吧。」

「便利店店長萩原先生那邊……」

「我們最近沒見面,我也不知道。」

她終於流露出沒想到會被我這種人問起這種問題的驚愕語氣。

電話再次回到美知香手中,她向我說對不起:「我好像是杉村先生的瘟神。」

「沒那回事。」

電話彼端響起對講機的聲音。

「很煩吧,但我想應該再忍一下就好了。」

「是啊。你好好吃飯了吧?」

「吃了吃了,窩在家裡沒事幹,還跟我媽一起烤蛋糕。」

「小心別吃到胃酸過多。」

美知香狐疑地問我為什麼,我笑了笑便掛了電話。

那天下午有每月例行的策劃會議。但下一期,即新年號的內容早已定案(光是集團各社社長的新年感言就已佔滿了版面),可是又提不起勁討論二月號的策劃,所以我們只確認了因合作的印廠過年休假必須比平時提前進行的工作流程。

最熱心的是首度參加會議的小五。

「五味淵小姐有什麼意見嗎?」

她在總編的催促下起立,感覺好像有點緊張。

「你坐著說沒關係。」

「啊,好。我是工讀生五味淵。」

她鄭重地自我介紹。谷垣副總編露出微笑,他似乎很喜歡小五,甚至還向我道謝,說這真是個好孩子,感謝我替大家找到一個好女孩。

「我從上個星期起就在整理讀者來函和電子郵件。上個月的《副部長大人揮刀出擊》單元好像贏得了不少回饋。」她開始分發整理好的資料,「內容是採訪今多物流倉儲的黑井先生,讀者反應最多的不是關於黑井先生的工作,而是訪談最後順帶提及的有害建築綜合征。」

那是我自己做的訪談,我記得很清楚。黑井先生的女兒深受有害建築綜合徵引起的氣喘所苦。在這個欄目,順便介紹受訪者的家庭及家人已成慣例,通常一般人都會以「我很感激妻子的協助」或「就算是為了家人我也會努力」這種說詞結束訪談。但是黑井的情況不同,那件事在我的採訪稿中佔了不少篇幅。當然,這也經過黑井的同意。

「現在,全家人同心協力,努力克服這個看不見的敵人。」

這就是黑井訪談內容的結尾。讀者的反響由此而來。

「很多讀者的家人也同樣苦於有害建築。光是發來的電子郵件就多得嚇人,其中還包括各位手邊的……」小五翻開資料指出,「也有人寫信過來,還是一篇大作。」

整整寫了三張A4大小的紙。

「那個人遭遇的不是有害建築,而是宅地土壤污染的問題。他說抽籤買到了正在興建的分讓住宅 ,付了訂金之後才發現那裡有土壤污染的問題,正在為此傷腦筋。」

「咦,那是發生在大阪那邊的事吧?我在電視上看過。」加西探身說道。他也喜歡小五,而且喜歡的方式和谷垣先生的不同,他好像常約小五齣去。

「土壤污染?」總編一頭霧水地說,「跟有害建築不同嗎?其實這兩個我都不太懂。」

小五點點頭。「我本來也不懂,但這封信寫得很詳細。所謂有害建築,正如字面所示是屋內的問題,也就是壁紙黏合劑或地板蠟之類的塗料,偶爾也因房屋本身建材產生的化學物導致居住者身體過敏。所謂土壤污染則是……」

「就是土啦,土。」加西插嘴,「興建別墅或公寓的土地本身含有化學物質,對人體造成負面影響。我說得對吧?」

「對,就是這樣。最近,最有名的就是剛才提到的大阪某複合設施的問題。但這封信上的問題又是另一種。這個人買的公寓位於東京老街。」

流暢的文筆簡潔地道出事情原委:去年秋天,此人決定購買某棟新建公寓,但是過了半個月以後,他收到一封匿名信。寄信人自稱是原先在那塊土地經營的廢鐵處理廠的離職員工。工廠關閉後,業主在賣掉土地時明明發現土壤遭到污染,卻沒有採取任何對策。寄信人強調這樣入住很危險。

此人大驚之餘向銷售公司詢問,得到的答覆卻曖昧不清。正當他心存懷疑又不知如何是好之際,又有一個自稱是購房者的男子找上他。男子自稱代表全體購房者正在遊說業主針對此事召開說明會。那封匿名信所有購房者都收到了,活動早已啟動。

那名男性代表不僅和銷售公司交涉,也打聽了附近住戶對那棟公寓的評價——那塊土地不好。以前工廠還在的時候,旁邊公園的樹木都枯死了,建築商在打地基時挖出來的泥土還散發出令人反胃的惡臭呢。住在下風處的居民甚至不敢開窗。

購屋者於是團結起來逼迫開發商檢驗。結果證實的確有土壤污染,正在興建的公寓被拆毀,去除土壤污染、改良地質後重新施工。

「哦?如果不依法進行就違反了東京都法規。」垂眼看著資料的總編叼著香煙低聲說道。

「對啊,我也嚇了一跳。」

買下現在的房子、進行裝修時,多虧做了小小功課(應該感謝妻子),我多少也有一點概念。東京都從平成十三年起,全面修訂《東京都公害防治條例》和施行規則,制定並實施《確保都民健康與安全之環境相關條例》這有點冗長但淺顯易懂的規則。其中也有不少針對土壤污染的相關條例。根據這些條例,處理有害物質的業者與土地變革者有義務調查土壤污染情況,必要時還得採取對策。

乍看字面似乎很可怕,但其實所謂的有害物質處理業者,指的是在工廠或作業場處理環境廳擬定基準選出的二十四種物質——在我印象中,有水銀、鉛、鎘、六價鉻、亞鉛、三氯乙烯等——的人。至於土地變革者,乍看之下可能不知道這是做什麼的,其實是指在佔地三千平方米以上的土地上進行切割或挖掘的人。既然是「土地的變革」,拆除工廠、賣掉土地等當然也列入其中。

「這個公寓建築商怎麼這麼懶。或者是賣土地的人應該負責?」

「賣方當然有責任。但這種情況應該是雙方說好了故意打馬虎眼吧。如果是正規的土地開發商,就算地主沒做到,也該採取對策,因為有法規約束。」

「杉村先生,你很清楚嗎?」小五瞪圓了眼睛。

總編用短短的煙頭指著我說:「因為這個人剛蓋了棟新房。」

「買房子時,我內人做過功課,」我向小五如此解釋,「她很勤快,房屋中介都很佩服她。甚至連沒有必要知道的東西也都教給她了。我只是在旁邊聽一聽,多少記得一點而已。」

「杉村先生的太太是個超級大美女,難怪房屋中介那麼賣力獻殷勤。」

加西是在開玩笑,小五卻當真感嘆了起來。

「這種事我還是頭一次知道。寫這封信的人說,如果黑井先生在屋內查不出可疑物質,那麼也許是土壤污染。他提議在《藍天》雜誌上開闢一個欄目,讓有相同煩惱的集團員工可以交換信息。」

正在大家熱烈討論之際,我把附上資料的那封信看完了。業主隱瞞位於老街的這棟公寓土地污染的真相得以揭發,是因為有工廠的離職員工檢舉。那個離職員工是誰,即便在事態告一段落後也沒查出來。但購房者在調查相關人士時,發現當時有不少員工抱怨身體狀況欠佳。此外,令人驚訝的是工廠東邊鄰近的幼兒園兒童的哮喘發病率也高得異常,甚至被稱為「哮喘幼兒園」。信上說,現在這所幼兒園正在和那家工廠的老闆打官司。

不管是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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