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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久我就知道答案了。因為僅僅隔了一天,家裡就收到一封寄給「杉村菜穗子女士」的信。

在那封信從舊家轉寄到新家之前,我已經先把事情跟妻子報告過了。她覺得有趣的不是事件本身,而是我的態度。

「真好笑,難道男人都是這樣嗎?又沒做虧心事,只不過被人拍到和女高中生在一起就慌成這樣?」

一收到信,妻子立刻通知了我。當時我正在公司,午休時間我趕回家和妻子一起拆信。

那張快照定格了在「睡蓮」與我隔桌對坐的古屋美知香猛然朝我湊近的那一瞬間。如果換個角度來看,的確是足以誘人做出各種解釋的一幕。原田泉雖然個性惡劣,攝影技術倒是不錯。

隨函附上的信,只有草草幾句:

你知道嗎?你先生正在向女高中生買春,這張照片就是證據。

電腦列印的幾行文字散發著冰冷的惡意。

「你向這個美知香小姐解釋過原田小姐是什麼人嗎?」

「我怕她會想歪,所以告訴她了。」

「那就不用擔心了。」妻子說完後有點詫異地補充道,「原田小姐只知道我們舊家的地址吧?」

「那當然。不過,暫時還是多留意身邊的狀況。」我提出抽象的忠告。

妻子正色地點點頭。比起這封信,讓我和妻子更覺得毛骨悚然的不如說是原田泉竟然知道妻子的全名(連公司的通訊簿上都沒有這項資料)。

我在家吃完午餐後正準備回公司,手機響了,是岳父打來的。

「我現在要去『KINGS』,大概會待上一個小時。你能不能來一下?」

「KINGS」是岳父常年光顧的紳士服裁縫店,位於銀座。我連忙搭計程車趕過去。

我猜得出岳父為何找我。正因如此,我隱約開始流汗。

「KINGS」店面很小,備受財界人士信賴,專門製作與銷售地道英式紳士服。店主和岳父是同時代的人。

一進店裡,我立刻被帶進後面。岳父站在鏡子前,正由店主親自替他假縫。新定製的西裝是典雅的銀灰色。

店主只對我點個頭,便沉默地繼續作業。而岳父一看到我就倏地笑了。

「看您的臉色,顯然會長室也收到了。」

「嗯,收到了。」

「是原田泉乾的。」

「我想也是。」

我開始解釋。假縫室里有幾把皮質扶手椅,但店主始終沒開口請我坐下,我也繼續站著說話。長幼尊卑就是這麼一回事。

「編輯部那邊怎麼樣?」

年輕時被稱為「猛禽」,現雖已八十,目光依然不減銳利的岳父,對於我的狼狽解釋,始終和顏悅色地聽著,甚至還露出調侃的表情。但一談到寄來我家的信,他的臉色頓時一變。

「菜穗子怎麼樣?」

「她沒事,她本來就知道事情經過。」

「你有沒有跟女高中生援交不重要,我只想知道菜穗子是否感到不安。」

岳父大人,您的千金已是地道的成年人,是一個孩子的母親,一位成熟的女性——我很想這麼說,但是當然沒說出口。

「想必心裡還是會不舒服吧,對不起!」

岳父一邊留心插在假縫西裝上的大頭針,一邊在鏡子前面轉了一圈。店主依然跪在地上,用研究者注視顯微鏡的眼神看著他。

「這件事以後還是由我這邊處理吧。」岳父看著鏡中的自己說道,「既然已經演變到波及家人的騷擾行動,就不能再繼續放任不管了。」他轉身看著我,微微揚起嘴角,「是遠山拆的信,差點沒鬧得雞飛狗跳。雖然我說要自己處理,把信帶出來,但這下子你又扣了不少分數。」

「或許分數早就被扣光了。」

岳父揚起下巴笑了。「今後由法務部來處理,你立刻寫一份報告送來。至於原田泉,我會立刻讓田邊跟她聯絡。」

田邊是會長室的副主任。

「你不用再管這件事了,辛苦了。」

「我知道了。沒能達成您的期望,非常抱歉。」

岳父挑起鉤形眉。「你被上了一課吧?」

「是,這個學習經驗非常慘痛。」

如果原田泉的信只寄到會長室和編輯部,岳父或許還會交給我解決。正因為牽涉到菜穗子,他才會這麼鄭重其事地處理。菜穗子是岳父體弱多病的掌上明珠,也是他最大的弱點。

「新家住得怎麼樣?」

「托您的福,非常舒適。」

「沒問題吧?」

妻子囑咐我別把她累到病倒的事告訴父親,因為怕麻煩。菜穗子雖然深愛這個對她寵愛有加的父親,但她和世上所有的女兒一樣,有時候也會嫌這樣的父親太啰唆。當然也是顧慮到我。她認為我在「冰山女王」心目中的形象被扣多少分都無所謂,但絕不能在父親心目中被扣分。

「沒問題!桃子也過得很好,很開心。」

岳父點點頭,轉而對店主發話,說要調整長褲的寬度與長度。店主利落地聽從指示,進行協商。我在旁邊等候。

「今後你也打算繼續幫那個姓古屋的女高中生出主意嗎?」

「差不多,我已經答應幫她看看她寫的東西。」

該不會是要我抽手吧,我暗忖。

「梶田的事,好像讓你和案件結下不解之緣。」

那是去年秋天岳父交給我的任務。

「這次不會再像梶田先生那時候那樣了,我能做的有限。」

「總之,還是要跟那女孩的母親好好商量。本來這就不是外人該插嘴的問題。」

「是,我也這麼打算。」

假縫還沒結束,我就「獲釋」了。來到店外,剛才來不及注意,現在才找起岳父的車。汽車停在店旁,像忠犬一樣靜候著。

我不知道岳父(實際上是田邊)做了什麼。那才真的是秘密警察咧,妻子曾半開玩笑地說道。

事情擺平了,原田泉就此了無動靜。就這麼平安無事地過了一個星期後,進入了十二月。

早知道一開始這樣處理不就好了,我心裡多少仍覺得有點諷刺。

其間古屋美知香寄過兩封電子郵件,她正孜孜不倦地寫作。我看了第一篇,發現她說自己「不擅長作文」並非謙虛之詞,而是真正的有自知之明。

她連最基本的寫什麼,該怎麼寫,按照什麼順序都搞不清楚。她無法將敘述事實與抒發感情有條理地分開來寫。

我試著回想學生時代,這才想起以前在學校,雖然有時候老師會叫我們寫「感想」,卻沒有指導過我們寫出發生的事情,似乎至今這種作文教育的方針依然沒改變。

我把文章修改之後,加上建議回信給她,同時也勸她和母親好好談談這件事。不是因為岳父的吩咐,是我真心這麼想。但美知香就是不答應。

「我看不用了吧。杉村先生是我的網友,用不著什麼都向我媽報備。」

那是十幾歲女孩的想法,不是成年人該有的處世態度。

一進入十二月,我家立刻搬出聖誕樹開始裝飾。今年更是大張旗鼓,連窗戶和陽台上都掛滿成串燈飾。附近也有很多鄰居把窗子和玄關四周裝點得熱鬧非凡。妻子大概是受到了影響,桃子也跟著幫忙,母女倆連日來忙得連就寢時間已過都渾然不覺。

我是個毫無美感與品位的人,除了奉命把裝飾品掛到高處之外,完全派不上用場。那晚我正悠然入浴,妻子過來喊我。

「我快洗好了,等一下。二樓陽台你可別爬上去。」

聽到我的回答,妻子打開浴室門伸進腦袋。

「不是啦,是電視正在播報新聞。」

據說,那個連續隨機毒殺案的兇手逮到了。

「起先我是看到新聞快報打出的字幕,後來才轉到NHK,結果你看。」

記者正在某分局前做現場聯合報道。我穿著浴袍正想坐下,這才發現桃子睡在沙發上。

「她睡著了。待會兒你抱她上床。」

「知道了。」

我在地板上一屁股坐下,眼睛盯著電視。妻子拿來毛巾,在我身後替我擦頭髮。

「再向各位重複報告一次。今年三月起,首都圈發生的一連串飲料摻毒隨機殺人案的嫌疑人已經落網。」畫面下方打出的字幕是「埼玉縣警局大宮分局」。「今天晚間八點二十分,一名住在埼玉市的男子向大宮分局專案組自首,坦承一連串毒殺案是他犯下的,因此被警方以殺人嫌疑收押。現在,專案組正在詳細審訊這名男子,同時也對男子的住處進行搜查。」

妻子仍抓著毛巾往我旁邊一坐。「沒想到兇手竟然會去自首。真的假的呀?!」

屏幕上的記者一邊看著手上的筆記,一邊正想繼續報道,此時一旁有人湊上前在記者耳邊說了什麼。

記者慌忙轉頭面對鏡頭。

「現在我們收到最新消息:警方從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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