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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編輯部,我撇開工作坐在電腦前,心想只要搜尋一下和犯罪案件有關的網站,應該找得到隨機毒殺案的報道記錄吧。

前後用不到五分鐘。我列印出來仔細閱讀,其中有些報道還有印象,有些是初次見到。

第一起命案發生在今年三月十四日,地點在埼玉市。一名二十歲的大學生喝下在便利店購買的盒裝綠茶後,於家中暴斃。警方驗屍之後,確定是死於氰化鉀中毒,紙盒中也驗出氰化鉀。完全找不出被害者的自殺動機,盒子上又留有針孔,因此被視為有人下毒的殺人案,一夜之間成為媒體競相報道的熱門話題。

五月一日發生的第二起命案,被害人是一名五十五歲的私營企業主,案發現場在橫濱市神奈川區。被害人喝下從自動售貨機購買的提神飲料,隨即昏倒在地,被發現時已氣絕身亡,死因是氰化鉀中毒,飲料瓶里似乎也摻有毒物。出問題的自動售貨機就在被害者經營的辦公器材出租公司的大樓旁邊,除了被害者,據說員工也經常在這裡購買飲料。

那一天是五月的黃金周連假,公司放假,只有身為社長的被害人獨自到公司整理賬簿。發現屍體的人是他妻子,當時買完東西順道過來找他。

第三起命案同樣發生在五月。五月二十日,案發地點又回到埼玉市。被下毒的是住宅區某家麵包店冷藏櫃里的烏龍茶,同樣是盒裝飲料。案發後警方調查發現,與第一起命案一樣,紙盒上都留有針孔,毒物氰化鉀則第三度出現。

這家麵包店店面狹小,佔地僅四坪,只有一台冷藏櫃,進出的客人幾乎都是當地居民。乍看之下,要查出哪個兇手把有毒飲料放進冷藏櫃應該很容易,但搜查工作卻出乎意料地陷入僵局。由於那是間家庭式小店,店內沒有安裝防盜監視器,店員也只待在收銀台內,冷藏櫃任由客人自由開取。客人雖然多半是老主顧,但由於這家店曾經被雜誌介紹過幾次,所以有些客人是慕名遠道而來的,而且無法查出被害者購買烏龍茶的正確時間也是一大問題。看來受害者並非買來立刻喝下。

能支持「摻了氰化鉀的烏龍茶是在該麵包店買的」這個推論的,只有那名二十八歲女性被害者的丈夫提供的目擊證詞,但沒留下發票,店裡也沒有記錄。

這對夫婦結婚兩年,育有一名半歲的女兒。列印出來的雜誌報道引用的文章里還附了一張丈夫在妻子的葬禮上抱著嬰兒一臉無措、木然佇立的照片。我實在心酸得不忍再看,索性把照片遮起來。

接著,第四起命案的受害者就是古屋明俊。案發地點在東京都大田區,便利店購買的盒裝烏龍茶、氰化鉀、紙盒上頭的針孔,時間是九月十七日下午四點過後。

我把相關內容按時間先後排列出來,這才發現一件事。第一起命案發生兩個星期後就不再有後續報道。第二起命案一發生,因為被推測為連續隨機毒殺,媒體報道變得比第一起命案熱烈,但同樣也在兩個星期後銷聲匿跡,至少社會版已經找不到這則新聞。第三起命案發生後又再度喧騰一時,但僅僅過了十天就無下文。第四起命案在案發後的頭幾天雖然報道的篇幅比之前幾起都大,但是一個星期後就再也沒有後續報道,而這是有原因的,因為正好在那時,東南亞的度假區發生大規模恐怖炸彈攻擊事件,日本遊客也遭受波及,有人不幸受傷。之後就再也沒有相關報道。據說一直到現在,警方的偵辦是否有進展,是否已鎖定特定嫌疑人,全都一無所知。

「你在做什麼,杉村先生?」加西從旁湊過來窺探,「咦,這個案子。」

「你還記得?」我把列印出來的資料朝他那邊攤開,「最近完全沒有報道了。」

「被你這麼一說還真的是。」

加西拿起資料,仔細端詳。

「人真是冷漠啊。一旦事情和自己無關,就會立刻忘記。」

「也不算是完全無關吧。自己說不定哪天也會有同樣的下場。」

「對對對。有一陣子,我都不敢去便利店買東西。」說著,他笑了,「但那也撐不了多久。像我這種光棍,便利店等於是我的生命線。就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吃便利店的便當也沒問題。只是,我一直不敢再買盒裝飲料,從此只喝寶特瓶飲料。」

「我家也是這樣。」

妻子則向來都是委託女傭去買菜。

「這個案子,我記得有人在網路上貼過犯案聲明。」

「但是內容並不是那麼明確。」

據說有人在好幾個網站貼了一篇內容令人起疑的文章。這件事在我搜尋到的報道中也提及了,但是警方和新聞媒體事後似乎並未深究,那人很快就銷聲匿跡了。

「該不會是一查之下,發現純屬惡作劇吧。」

「我看大概是。」

加西翻動那些資料,飛快地瀏覽。

「重點是,你不覺得報道的焦點反而都放在兇手可能是利用網路獲得氰化鉀的這件事上?」

斗大字的標題全是《網路購物缺乏法令規範及其負面影響》或《初中生也能買到槍》云云。

「對對對!這一點應該不會錯吧。但就算是這樣,恐怕也不可能通過販賣毒藥的渠道找出兇手。畢竟只要有心,可以隱瞞真實身份進行交易的方法多得是。」

以往也發生過利用氰化鉀的隨機毒殺案。大概是在我念初中的時候吧。當時,除了醫護人員和從事化學研究者,一般人能取得氰化鉀的渠道極為有限,只有鈑金塗裝之類工廠的工作人員才有辦法。

可是,在互聯網無限普及的現在,情況已截然不同,只要有足夠的錢,上網搜尋和交易時謹慎一點,管你是毒藥還是違禁藥品,甚至連槍炮彈藥都能輕易入手,想必警方也難以搜查。但印象中早年發生的類似案件中兇手也從未落網,可見這類案子本來就難以調查吧。

「倒是這家店,居然沒有安裝防盜監視器。」

加西拿著資料嘀咕著。命案發生在「拉拉·巴西利」這家便利店。

「沒有完全監視到商品陳列架。所以,並沒有放那盒問題烏龍茶的冷藏櫃附近的錄像……」

這次,同樣也沒發現任何犯案線索。網路上出現的偽犯案聲明,據說是在這件事被報道之後。

「因為『拉拉·巴西利』是新崛起的小型連鎖店嘛。兇手或許要教訓大眾,即使去便利店買東西,也得挑大型便利店。」

「應該不會這樣吧。」

「杉村先生,你要用這些資料寫什麼文章嗎?」加西一臉認真地問道。

他雖然是這年頭常見的輕浮小子,心地倒是挺好的。若集團社內報《藍天》編輯部調查這起案件,意味著被害者或相關人士是集團員工,所以他才會擔心。

「完全不是。跟工作無關,我只是在摸魚。」

「哦,那就好。」

我匆忙收起資料,重拾工作。不久谷垣先生回來了,把我叫去。

「我拿到秋山先生的稿子了,你幫我看一下好嗎?」他興奮得滿臉通紅。

「就是那篇散文嗎?虧他肯執筆!」

「就是啊,總之你先看一下。」

秋山省吾是最近走紅的年輕記者,四五年前起,開始發表以社會問題為題材的冷硬派寫實報道,描寫一名小職員檢舉公司腐敗內幕的新作也上了暢銷排行榜,才三十二三歲,年紀輕輕就已展現非凡手腕。

這樣的人,在早年無法光靠寫作糊口的時候,也曾以兼職身份在今多財團旗下工作過短短半年。現在為了其他報道,正在採訪該系列公司的高級主管,湊巧被谷垣先生得知這個消息。從此,谷垣先生就追著這個當紅記者到處跑,纏著人家非給我們寫篇稿子不可。

令人驚訝的是,竟然是手寫原稿,寫在類似信箋的紙上,約有一千字。

「他習慣手寫嗎?」

「不不不。」谷垣先生猛擺手,露出苦笑,「他用電腦打字。據說平常交稿也用電子郵件發送。」

這篇散文聽說是他趁著和別人洽談工作的空當,在咖啡店一氣寫成的。

「果然是烈女怕纏郎。」

「嗯,秋山先生也笑著說他對我的毅力甘拜下風。」

谷垣先生起先喊人家「秋山老弟」。我和加西勸他,說對方已經不在社內上班了,現在又是名氣響噹噹的作家,喊人家老弟未免太失禮了。

「可我們畢竟是吃過同一鍋飯的公司同人。」

谷垣先生相當不以為然。像這種小細節,他頗有古代的武士作風,對年輕人的態度很強勢。我們習慣了還能一笑置之,若換作別人或許會出問題。

為了該怎麼刊登這篇幸運拿到的稿子,辦公室里掀起一陣熱烈的討論,也讓我得以拋開連續毒殺案的陰影。正如加西所言,人對於和自己無關的事總是立刻拋諸腦後。只是,對於「如果運氣不佳,災難說不定也會降臨到自己身上」這件事,總是在遺忘之際萌生一抹心虛。這個心理上的疑慮也久久揮之不去。

那一周的星期日,為了新家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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