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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有跟著一起上救護車嗎?」妻子問道。

我舉起拿筷子的手指著自己:「如果上車,現在就不會在這裡了。」

北見也坐上了那輛搭載小美的救護車。目送他們離去後,我才走向車站。

「救護車?」桃子發言了,「爸爸,你坐了救護車?」

「沒有,爸爸很健康。」

「桃子,乖乖坐好吃你的飯。」妻子嚴肅地說,「爸爸媽媽正在談很重要的事,你安靜一點。」

「好!」我的寶貝女兒答道。妻子教育小孩相當嚴格。

「那,你就這麼回來了?」

「那當然。雖然不放心,可是也幫不上忙。況且我跟他們又沒熟到那種地步。」我補充說道。

「是啊,我就是在等你這句話。」

我這才察覺到妻子好像有點生我的氣。

「老公,你太愛管閑事了。那個女高中生,打一開始你就不該喊她,應該默默走開才對。」

「我也這麼覺得。」

可是,我就是有點看不過去。

「也不知道那女孩是什麼來歷。一個大男人獨居的住處,她居然也敢送上門。」

「她不是一個人去,而是和另一個朋友一起去的。」

「就算是那樣,」妻子氣得嘟起臉,「我還是覺得這種舉動太冒險了,難不成是我對現在的女高中生有偏見?」

「多少有一點吧。」我回答,「但你的意思我很明白,今後我不會管閑事了。」

接下來,我又費了十五分鐘才讓妻子消氣。換言之,那是我讓她的思緒切換到新家整修計畫的進度及準備搬家的相關話題耗費的時間。

其實在這一刻,我自己以為再也不會見到北見和小美了,想必也沒那種機會吧。更重要的問題是原田泉那邊。那才是主題。

翌日,我等到下午才打原田的手機,是她本人接的。

我報上名字,想表明來意,但她不肯聽。

「如果是關於那件事我已經找律師商量了。」

「你指的那件事,是信上提的嗎?」

「那當然。」

今天也是個艷陽高照的晴天,但她的心情如狂風暴雨。

「你打算堅稱那些事真的發生過嗎?」

「信,已經收到了吧。」

「收到了。」

「那麼,為什麼不是會長的秘書或顧問律師來找我?為什麼是杉村先生出面?顯然你們看不起我。我告訴你,這就是問題所在!」

尖銳的話語連珠炮似的咄咄逼人。她向來如此,先是自己生氣,再形諸語言,然後被自己說出來的話煽動,變得更憤怒。這種惡性循環以車輪疾駛的速度運轉,因而周遭的人根本跟不上一瞬間就衝上憤怒頂點的她,只能任由她大肆放話。

「總之,我會請律師代為轉達各種通知。在正式提起訴訟之前,律師叫我不要跟你們說任何話。」

電話掛斷了。當初到底是誰忠告我還有一招,叫我向她透露我們也可能派法務部出面迎戰。會長,人家根本連一絲機會也沒給我。

但如果原田泉真的請了律師,反而比較省事。至少那個律師應該比她更能心平氣和地對話。

我決定等她的那個律師出面。無法做任何辯駁令我恨得牙痒痒的,尤其沒能展開回擊,告訴她我們已經知道她的經歷都是假的及她過去發生過無數糾紛,這一點也讓我覺得很窩囊。可是就算再打一次電話,恐怕也只是同樣的下場吧。那才是真的幼稚。

我又回到平日的工作作息。

三天後的下午,忽然有一位自稱是古屋曉子的女士打電話找我。那一瞬間,我還以為是原田泉聘請的律師。但當對方一開口說話,我一陣愕然。

「有位北見一郎先生介紹我跟你聯絡。我叫古屋曉子,是古屋美知香的母親。上次,美知香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對方說話非常簡潔明了,一時間,我反而跟不上。在毫無廢話的說明中,有兩個我初次聽說的名字。就連「北見一郎」也是上個星期才聽說的。

「古屋小姐……嗎?」

「是。上個星期四,美知香去北見先生家,結果身體不舒服。當時,聽說杉村先生也曾照顧她。」

「啊,那個啊!」我大聲叫了出來。編輯部同人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我連忙揮手示意表示沒什麼沒什麼。「這樣啊。那位小姐叫美知香啊。」

美知香,就是「小美」。

「對,實在很不好意思。」

「哪裡,一點也不麻煩。倒是令愛的身體怎麼樣了?」

「托你的福,不怎麼嚴重。在醫院打過點滴後,立刻就好了。」

「噢,那就好,原來不是重病啊。」

「對,只是營養不良。」

一時間我還真不知該如何回話。不是感冒也不是貧血,「營養不良……是嗎?」

「對。因為某些原因,我女兒最近吃東西不太正常,我也一直很擔心,可她就是不肯聽我的,所以才會在外面發生那樣的事。」她用非常明快的公事化口吻說道。與其說是一個憂心的母親,更像是在跟顧客解釋業務過失的職員。「耽誤你的時間很不好意思,但我想帶女兒過來拜訪,好好向你當面道謝和致歉。不知幾時方便?」

「不敢當,你千萬別客氣。」我說。

但是對方很堅持。聽她的聲音和語氣,想必是位嚴肅的女士吧。對女兒的管教似乎也很嚴格。

結果,還是說好了要見面。我多少也被勾起了一點好奇心。

古屋曉子說今天見面也行。

「那就越快越好,」我說,「不如就今天下午兩點,在我們這棟大樓一樓的咖啡店『睡蓮』碰面。」

她利落地道謝後便掛斷電話。

隔壁桌的加西正在敲鍵盤,我小聲問他:「年紀輕輕的女孩營養不良,你猜是什麼情況?」

他盯著屏幕,不假思索地回答:「那是飲食障礙吧。」

「是厭食症嗎?」

「是的。但據說那種毛病通常會有厭食和暴食的癥狀交互出現。」

他停下操作滑鼠的手,掃視了我一眼。「該不會是你女兒吧?」

「不不不,我女兒才上幼兒園。」

「說得也是。但這年頭,聽說從小學高年級就會出現這種問題了。」

聽來真叫人不安。

「睡蓮」是我的地盤。咖啡和簡餐都很美味。午休時我自願留守辦公室接電話,下午一點才開始休息,點了一份招牌三明治當午餐。兩點要在這裡會客,所以拜託老闆給我靠裡面的卡座。

「客人是女的?」老闆問道。

「沒錯。」

「那麼,一定是美女嘍。杉村先生和美女特別有緣。」

老闆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就像一流大飯店總經理的紳士,可是一開口立刻變成啰唆的大叔。

「記得很久之前,你忘啦,不是也常跟美女在同樣的卡座見面嗎?那兩個美女還輪番來這裡報到。」

那幾乎是一年前的事了。他指的應該是梶田姐妹吧。對我來說,那是帶著淡淡苦澀的回憶。

說到這裡才想起,那時我和她們姐妹的確也是在那個卡座碰的面。

「今天要見的是一對母女。」

「倒也別有一番樂趣。」

老闆顯然有美麗的誤會。

一個人吃午餐能花多少時間可想而知。兩點之前的這段時間,我靠仔細閱讀「睡蓮」提供的各種報紙打發。東京新聞的生活版有一則關於「升學考試」的專題報道,我看得特別認真。據報道,面試時校方對家長人品和態度的重視還是勝過學童本身。

攤開的報紙上倏然落下老闆的身影,我抬起頭。

「你約的客人來了。」

老闆讓路給他身後的高挑女子。女子以漂亮的動作欠身鞠躬,於是躲在女子背後的小美——古屋美知香也露出身影來。她穿著便服,表情卻還是跟我上次在公園裡看到的一樣晦暗。

我連忙折起報紙,起身行禮。高挑女子退後半步,遠比我更優雅地繼續致意。

「我是打電話給你的古屋曉子,臨時做出這種不情之請,謝謝你特地抽空出來見面。」

那個在電話中聲音乾脆利落的主人,真實的聲音也同樣流暢明快。她剪了一個露出整個耳朵的短髮,穿著今年流行的貼身粗呢套裝和黑色低跟便鞋,背著看似用了很久的黑色肩包,大小約可容納B4大小的檔案夾,一看就是職業婦女,而且很能幹,年紀大約四十吧。

「我是杉村。你這麼客氣真是不好意思。」

我請她們坐下。母親催促女兒坐在靠窗的位子,自己輕快地在女兒旁邊落座,動作非常流暢優美。上高中的女兒一坐下,眼神就飄向窗外,似乎覺得光線很刺眼。

老闆端來冰水,察覺古屋美知香的眼神。「啊,很刺眼吧。我把遮陽簾放下來好了。」他親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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