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心情(気分は自殺志願) 4

「現在你明白了吧,我真是走投無路了。」

面對掃光今日主廚推薦特餐的周平,中田說道。

靠窗的圓桌座位,擺著剛冒出芽的麝香豌豆。頭頂上感覺不錯的熏黑樑柱垂吊著燈飾。整家餐廳流露出輕鬆用餐的高雅氛圍。

此外,餐點也非常美味。酥脆的烤肉,配上清脆爽口的蔬菜色拉,燉肉清湯像寶石般通透清澈。

「雖然我不是很清楚餐廳的事,但服務員領班是很了不起的職位嗎?」

中田以「很重要的客人」介紹周平,所以他能坐在絕佳的位置。如果他獨自前來,絕不會有這樣的待遇。

中田毫不遲疑地點點頭。

「沒錯。廚房裡的獨裁者是主廚,但在這裡我握有最高的權力。就像黑道的老大!只不過……」他低聲說,「還是比不上老闆。老實說,他也是我煩惱的根源。」

「怎麼說?」

「老闆原本想把這裡規劃成獨特的高級餐廳,菜單上全是英文和法文,看不懂的客人自然知難而退,不會上門。他其實不想經營成像現在這樣工薪族或全家人手頭比較寬裕時,可以很輕鬆進來的店。」

「對我們這種平民來說,那種店的確令人望而卻步。」

中田輕輕拍手表示贊同。

「你也這麼認為吧?可是,我們老闆根本不清楚狀況。應該說他是故意裝作不知道。老師。」他用力撅嘴,「大約半年前,我們餐廳出現了強有力的競爭對手!隔條馬路外新開了一家名叫『RAFAEET』的餐廳,是那種標榜高格調,以吸引年輕人為主的店。老闆對那家餐廳恨得牙直痒痒。」

「客人都被拉過去了嗎?」

周平也知道,最近非常流行奇特的「貴族趣味」。雖然不是高貴的才叫好,但也顯出大家的生活變得很優渥。

「還不至於那樣。我很清楚今後也不必擔心這點。老闆只是在自尋煩惱,其實沒什麼好焦慮的。把這裡搞成高級店,有什麼好呢?」

他哼了一聲,緊握拳頭。

「老闆是那種不服輸的人,忍受不了被後來者瞧不起。RAFAEET被刊登在美食雜誌上,我們卻沒被報道。因此,老闆火冒三丈。他雖然很會賺錢,卻有這樣的弱點。有次還繃緊臂上的肌肉說『一定要做出讓RAFAEET望塵莫及的高級餐廳』。」

中田不禁搖頭。

「這樣是不行的。我和主廚都極力反對。老闆和我們經常為此爭吵不休,有時激烈的程度不亞於中東戰爭。」

中田似乎已忘了帶周平來這裡的目的。餐廳也會有內部鬥爭。悲哀的中間管理層。周平不禁想起自己工作的時候,上司也曾在喝醉之後這樣發牢騷。

「老師,其實……」中田靜靜看著自己的指甲說,「我有個夢想。雖然不算遠大,但我想當一家品味十足的書店的老闆。」

「書店?那不是和你的本行相去甚遠嗎?」

「沒錯。我說過了,我很喜歡看書。如果只是當興趣,大概也只能這樣,可是如果經營書店,便能自成一格。特別是有關烹飪方面的書。將來,老師如果需要這方面的信息,不論是什麼內容,我都能幫您收集齊全。」

說完,他十指交握,陷入沉思。周平凝望著這張臉,憶起某種感動。

人本質上是自私的,從不細心觀察他人的內心世界,總會遺忘每個人都懷有夢想。在這裡用餐的成千上百位客人,來去匆匆,大概很難想像站在一旁服務、獻上煎鰈魚和牛裡脊燉肉、品位超群的服務員領班,如數家珍地回答十九世紀法國宮廷美食精髓的同時,內心竟然想著如果能更加活用這些知識來豐富生活,該有多好!

「不過,算了,管他怎樣都好。反正是無法實現的夢想。」

中田終於清醒。這時,正好飄來今日主廚推薦套餐的另一道加了印度香料的燉羊肉香味,他的臉色有點泛青。這股香味誘得已經吃撐了的周平食慾大增。

「您能明白吧。整天在香味的圍繞下替客人推薦美食並服務就是我的工作。擺脫不了這個病,我覺得好累、好辛苦,已經到了忍耐極限。」

「何不辭掉呢?你也上了年紀,不想退休嗎?」

「我才五十三歲。」中田憤然說道。

「不好意思。我只不過舉例而已。」周平心裡直吐舌頭,「不妨找個借口,總有辦法吧。要是有了更好的待遇,被挖走呢?」

中田不由自主地挺起胸膛。

「這樣的話,我聽多了。我很忠於自己的工作,托您的福,在業界獲得了不錯的評價。就算我接受了您這番建議,也無濟於事。我到其他的店還是得做同樣的工作。」

「倒也不必真這樣做,你不過是找借口辭職。辭了職之後,做什麼都不要緊了,不是嗎?」

中田撅嘴。

「老師,您不知道這世界很小嗎?一旦無中生有,立刻會被拆穿。那樣這裡的人便會開始懷疑,我為何要撒那種謊而辭職。」

「被人懷疑,很不好嗎?」

「當然不好。非常不好。也許連我的病都會曝光。」

嗯,就是這點。周平往前傾身。

「中田先生,我有個疑問。為何要隱瞞自己的病情?你得的又不是傳染病,真說起來,不過是莫名奇妙怪病的受害者罷了。你根本不必感到羞恥,也無須隱瞞!」

「不!我一定得隱瞞。讓人知道了絕對不行!」

「為什麼?」

「我的病並不清楚原因。即使知道是缺乏某種金屬元素,但目前還不明白為何會欠缺。雖然醫生堅稱絕對不會是遺傳原因,但說不定就是。有時,連我自己也不免懷疑,因為沒有罹患感冒的人會像我這樣吧。」

「如果真是體質方面的遺傳,會給你帶來麻煩嗎?」

「我有個兒子是廚師。」

周平再次閉上了眼。

「他正在法國學藝,完全不知道我的病情。若要我這做父親的形容兒子,他可說是一個很有天分的廚師,前途光明。我不希望他的前途蒙上陰影。」

中田憤慨地撐大鼻翼。

「我想這是日本人的惡習吧,一旦某人得了無法治癒的疾病,立刻會有人翻出病人的血統、家世!」

「嗯,這是常有的事。」

「如果因為我的關係,使兒子周圍冒出莫名奇妙的傳言,我會沒臉見人。即便不是這樣,廚師這一行競爭也相當激烈。」

周平有點煩躁。畢竟大啖美食後,不太想用腦。

「如果是起了什麼糾紛被開除呢?這樣其他的店也不會想雇你吧。不就可以找其他能配合病情的工作嗎?」

「不行。老師,我已經五十三歲了。」

周平心想,跟剛才的語氣完全不同。

「如今找什麼樣的工作,薪水才能支付生活費,以及兒子高昂的留學費用呢?當領班我在行,但我不會記賬,也沒有駕照。」

「先不談這些,辭了職,總可以拿到退休金吧?拿這筆錢當資金,總可以做點什麼吧?」

「我們老闆是眾所皆知的吝嗇鬼。」

中田特彆強調「吝嗇鬼」三個字。

「只顧自己的老闆,怎麼可能付給因糾紛而辭職的人退休金呢?老師一直一派輕鬆地說辭職、辭職,我把工作辭了以後,靠什麼為生呢?」中田充滿悲嘆和絕望地繼續說,「我還是死了最好。從世上消失,最乾脆痛快。就算是疑雲重重的意外、被人襲擊等死法都可以。只要不被人看穿我是自願的,任何死法都可稱完美。這樣,就不必擔心有人查出什麼。關於我的病,醫生一定會替我保守秘密。這樣既不會傷害什麼人,我也可以從垃圾的臭味中解脫,兒子也可以依靠保險公司的賠償金生活,因為我投了很高額的壽險。」

周平在品嘗甜點覆盆子冰激凌(這也非常美味)時沉思了半晌,然後說:

「我想了一會兒。」

「想到好方法了嗎?」

「嗯。但不是讓你從世上消失,而是不傷害任何人,也沒任何麻煩,讓你在社會上安穩生活的方法。」

中田睜大了眼睛。

「真有這種事嗎?那我們說定了!」

周平對著空盤子,宣誓似的舉起手。

「說到這菜,真的非常好吃。」

考慮了一會兒,中田回答:

「我只能仰仗您了。如果今後我請其他人殺了我,老師您一定會向警察說出真相吧。」

他再一次低垂眉宇。

「不過,見您這麼有自信地打包票,真的很像我的主治醫生。他這周也是信心十足要幫我試打銅錠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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